林芙居住的區(qū)域原本早就被清理干凈，四下空無一人，只剩斑駁的墻體和風中咯吱響的舊門。但最近，又來了幾撥人，穿著統(tǒng)一的灰藍制服，戴著面罩，手里拎著武器和檢測設備，像是在執(zhí)行某種清掃任務。

    她站在街角，從陰影中看著他們。

    都是陌生的臉，青年為主，表情冷漠，偶有幾個目光掃過她，有人甚至微微點頭，像是禮貌，也像是慣性回應。

    林芙從未和這些人有任何交集。從前她是回避他們的，是恐懼使然，也是不屑。

    她見過太多清掃的場景，尸體如何像廢料一樣被拖走，連血都不擦干凈。

    她曾經(jīng)只是遠遠看著，現(xiàn)在卻不同了。

    經(jīng)歷了這些副本，膽子似乎變大了不少。

    她不再像以前那樣躲避，而是站在街邊，光明正大地觀察他們。這些不斷更替的清掃者，有著什么樣的神態(tài)、語言、目的。

    他們的語言并不完全是她熟悉的通用語，略帶古怪的腔調(diào)和一些難解的詞匯，但林芙仍能聽懂七七八八的意思。

    “這片差不多清理完了，等下回去要不要提交報告？”一個年輕男人摘下面罩喘氣。

    “上面最近追責得厲害，聽說上一組搞砸了，全被裁了?！?/br>
    “我cao，這鬼地方又熱又破，啥都沒有，可想升職就必須來，真是命苦?！?/br>
    說話間，他們自顧自地搬運設備、清點數(shù)據(jù)、聊著與任務無關的八卦。

    “我老婆最近老說我出差不陪她，不給她cao?！?/br>
    “cao，我老公也，我問他怎么不買那種電子妓子，神經(jīng)病一樣……工作又不是我能挑的?！?/br>
    林芙聽著這些話，覺得異樣荒誕。這些人毫不在意她的存在，像是看不見她。

    她皺眉，遲疑片刻，終于主動走上前，試圖去碰一下離她最近的一個男人的肩膀。

    她的手指觸到那人衣袖的一瞬間，像被什么灼到似的，男人陡然一震，猛地轉(zhuǎn)身，卻沒有看她。

    他只是煩躁地摸了摸自己的肩膀，嘟囔著：“……神經(jīng)抽了？”

    他離開了。

    林芙站在原地，眉頭擰緊。

    她又嘗試了幾次。每次的結(jié)果都差不多：那些人不是躲開，就是抱怨著身體不適，然后若無其事地走開。

    沒有人回應她的眼神，也沒有一個人正眼看過她。

    林芙的指尖慢慢冰涼。她低頭看著地面。有影子。她不是透明的，不是鬼魂。

    那……為什么沒人理她？

    她越發(fā)迷惑，甚至有些不安地喃喃道：“不至于吧……我還活著啊?！?/br>
    清掃隊動作迅速，不一會兒便整理完畢，開始集體登上?？吭诮治驳倪\輸飛船。

    那飛船懸浮時發(fā)出刺耳的震動聲，掀起地上的塵沙。

    “快點，還得去下一站?！?/br>
    “那邊好像還有個漏網(wǎng)的。”

    “趕緊的，老子想早點回去睡覺?！?/br>
    林芙怔怔看著他們上飛船，全走了，連一根頭發(fā)絲都沒留下。就像他們從沒來過一樣。

    她抬手撓了撓頭發(fā)，腦子里亂成一鍋粥。她剛鼓起勇氣想和人接觸，結(jié)果卻是被無視。

    但她還來不及繼續(xù)思索，就感到衣角一緊。

    有人拉了她一下。

    “老師？”

    她低頭，是個小女孩，五六歲的模樣，頂著雙馬尾，穿著一身灰撲撲的長裙，裙角破舊，縫著補丁。

    “老師你怎么站在這兒？快回來上課呀，敏敏他們都在等你了?！?/br>
    林芙怔住。

    “敏敏……誰？”

    “老師你怎么啦？”小女孩揚著臉看她，眼神純凈無辜，“我們都在等你呢，剛才你說出去方便一下，就再也沒回來?！?/br>
    林芙下意識后退半步，但女孩并未逼近，只是牽住她的手，輕輕拽著她往街角的小屋走去。

    那是……她的家。

    林芙打量這個地方，是她的家沒錯。

    破舊的門板和不成樣子的桌椅都還在，桌子前，整整齊齊坐著幾個孩子，每個都穿著和小女孩類似的衣服，眼神專注地看著門口，似乎在等她    。

    林芙僵住了。

    這太不對勁了。

    “老師你怎么啦？”安安仰頭看她，“你不是說講完休息一下么？”

    林芙努力扯出一個笑，蹲下來，“老師最近記性不好……你能告訴老師，你叫什么名字？”

    “我是安安啊?！彼χ?，仿佛毫無介意，理所當然  。

    “哦對對，安安……老師記起來了。”林芙腦子一團漿糊，視線投向那群孩子，

    “安安今天什么時候來的呢，老師真的感到不好意思，讓你等這么久?！?/br>
    “上了一節(jié)課啦?！卑舶舱J真回答，“你說你要去方便一下，結(jié)果就沒再回來?！?/br>
    “老師你怎么還在說話?。　币粋€男孩忽然大聲喊，“該上課了！”

    “愛雷克斯你閉嘴！”安安立刻反駁，“老師跟我說話不行?。俊?/br>
    孩子們當著林芙的面吵起來了，聲音刺耳。

    林芙覺得頭皮發(fā)麻。

    她站起身，微笑著打圓場：“老師去拿幾本書……你們乖乖等我?！?/br>
    林芙當然不是真的取幾本書，她轉(zhuǎn)身，從后門飛快地逃離了。

    她逃得遠遠的，穿過街道，穿過荊棘，抱著幾件換洗衣物，一口氣奔進荒地深處，直到再也看不見自己的破房子。

    全是假的。

    她曾親眼見過自己社區(qū)的人被清洗得一干二凈，尸體擺在街頭，血跡在磚縫里流出。

    她從副本出來之后，第一時間也是回到自己的房子休息。當時什么人也沒有，鬼影子都找不到。

    后面又被士兵的吵鬧談話聲吵醒，就出門去查看他們在做什么了，自己根本就沒見過這幾個小孩！

    那些孩子……他們是什么？

    林芙咬著牙，擰開水壺喝了幾口，癱倒在沙地上，看著天空。

    天色慢慢沉下去，紫灰色的天幕像蒙塵的油畫，逐漸看不清邊界。

    她的思緒漂浮。

    那個副本里，伊希斯……他到底是什么？

    他不像是玩家。他太知道這個游戲是怎么運作的了。他甚至能看穿他們是“玩家”的身份，并且混進來。

    他的那些話有是什么意思，即便他說著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但就一定是真的嗎？

    林芙閉上眼，腦海里浮現(xiàn)那雙琥珀色的眼睛?？粗秃艽醵荆难圩佣?。

    他肯定對她隱瞞了很多。

    可他什么都不說，只丟一堆謎團。

    惡心死了。

    林芙翻個身，手指戳著一根枯枝，喃喃抱怨：“還有楊……說什么代碼……有病吧。”

    她全身上下連個通訊器都找不到，還“代碼”，他怕不是中二病犯了。

    她懶得再想。

    想什么都沒用。

    “隨緣吧。”她翻個身，昏沉沉地睡去。

    再醒來時，天已微亮。她背靠荊棘，衣服皺巴巴的，風吹來帶著沙塵。

    她揉揉眼睛，站起來，向遠處望去。

    那座高塔沉默地矗立。

    她決定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