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舒寧也餓了，叫人提著剔紅菱花食盒，匆匆往主殿去，正碰上太皇太后臭著臉吃點心。

    烏云娜嬤嬤在一旁勸，“這點心您可不能多吃，吃多了又要犯暈了。”

    太皇太后冷哼，“天天這也不許哀家吃，那也不許哀家喝，我活得比草原上的牛羊都慘，還不如早些去見我額吉和阿布！”

    烏云娜嬤嬤無奈：“主子您可千萬別這么說，叫太上皇聽見要傷心——誒！歲寧縣主來了！”

    太皇太后立刻轉(zhuǎn)身，怒目瞪過來，不知道醞釀多久了，滿語前所未有的流暢——

    “死丫頭，還敢來！敢騙我，腿給你打斷！”

    耿舒寧一點不當(dāng)事兒，笑瞇瞇湊上前，伸手扇了扇自己身上，調(diào)侃，“真的呀？要不老祖宗您再想想？”

    太皇太后一拍桌子，“想什——嗯？你吃rou了？！”

    她瞧著后頭手拿提盒的巧荷和晴芳，也顧不上跟耿舒寧計較，從怒目圓睜到喜笑顏開就是一瞬間的事兒。

    她扶著烏云娜起身往桌子前走：“快快快！叫哀家看看，今兒個吃什么？”

    耿舒寧在一旁賣乖：“哎呀，還是清湯寡水罷了，您要是瞧不上，就留給歲寧好了，回頭歲寧再想辦法給您烤rou……”

    等巧荷和晴芳擺好了堪稱簡單的膳食，太皇太后看到清淡的天麻排骨湯，還有總是微微發(fā)苦的銀耳蓮子羹，確實有些失望。

    但叫耿舒寧一激，思量著好歹也有道rou菜，太皇太后一臉‘哀家不上當(dāng)’的高冷，坐在凳子上，頗有些急不可耐地催烏云娜盛了碗排骨湯。

    “唔……好喝！”湯一入口，太皇太后就嘗到了帶著rou香的酸辣滋味。

    雖然很淡，可比她日常用的膳食有滋味多了。

    排骨提前在鐵鍋里翻炒過，煉去了些許油膩，也炒焦了表皮，還保留排骨里面的鮮嫩，不會因為熬湯而發(fā)柴。

    裹著天麻的清甜，還有玉米粒的微甜，沾了星星點點的辣，排骨也多了點焦香滋味兒，吃著一點都不膩，枸櫞酸味兒也很開胃。

    沒多會兒功夫，太皇太后跟前就多了好幾塊骨頭。

    可能是怕太皇太后積食，御廚也沒敢多放，總共就十幾塊。

    正好耿舒寧也沒吃飯，她暫時放下尊卑，眼疾手快跟老太太搶了一半排骨。

    太皇太后還沒吃夠，排骨就沒了，稍稍喝了幾口湯，她輕哼了聲，到底被烏云娜嬤嬤勸著端起銀耳蓮子羹來。

    沒想到，湯勺送入口中，又一次給她帶來了驚喜。

    “甜的？”太皇太后瞪大眼，然后看了眼烏云娜，放下勺子，迅速而豪爽地干了碗里的甜湯。

    耿舒寧怕烏云娜嬤嬤著急，趕忙解釋，“是特別做出來代替糖的東西，雖有甜味兒，但不會損害老祖宗身體?！?/br>
    *

    她怕太皇太后搶自己的甜湯，立馬也端起來喝，正喝著的功夫，眼角余光突然看到門外有一抹被太陽映出的陰影。

    一高一矮，一站一坐。

    嚯！聽墻角的來了！

    耿舒寧裝沒看見，脆聲補了句：“說起來，老祖宗您也知道我跟皇家有緣法，這其實是萬歲爺?shù)男⑿摹！?/br>
    太皇太后有些好奇，“胤禛給哀家做出來的甜湯？”

    難不成是她身子骨不成了，胤禛才想辦法叫她死前吃頓好的？

    畢竟這孫兒他從小就不是個會討好人的，沒有緣由不大可能突然起這種跟正事無關(guān)的心思。

    耿舒寧笑：“是萬歲爺過來后，我在睡夢中突然記起來的，具體的我也沒見到?！?/br>
    “只是好多太醫(yī)都湊在一起，我還聽到有人罵，有人哭，罵人的自然是您，中氣還算足，哭聲嘛……有點耳熟?！?/br>
    她縮著脖子眨巴著眼，指了指前殿的方向，“萬歲爺心急如焚，廣邀民間的大夫進(jìn)宮，與太醫(yī)院一起想出的法子，倒叫我拿來借花獻(xiàn)佛了，有些對不住他們?！?/br>
    太皇太后沒怎么聽耿舒寧胡說八道過，她信了，哈哈大笑。

    不好意思跟小輩吐槽，也沒發(fā)現(xiàn)聽墻角的，她笑著用蒙語跟烏云娜戲謔。

    “玄燁是很愛哭，媳婦沒了哭了好幾天，姑姑沒了哭暈過去，回頭我要去見長生天——”

    “皇額娘！”康熙無奈又著惱的聲音從門外響起，他也用的蒙語。

    “您心疼心疼兒子，別說這些子叫人揪心的話！”

    胤禛低垂著眉眼，緊抿薄唇，貌似平靜地推著太上皇進(jìn)了大殿。

    但在看到耿舒寧的時候，爺倆那相似的丹鳳眸非常傳神，一個看著自家小狐貍微微彎起，一個眼中恨不能飛刀子。

    耿舒寧無辜眨眼，咋了，她什么都聽不懂，看她干啥！

    第94章

    “朕怎么聞到rou味兒了？”康熙沒等太皇太后繼續(xù)調(diào)侃他，直接豎眉沖耿舒寧發(fā)作。

    “是不是你這丫頭攛掇的？你不知道太皇太后吃不得葷腥嗎？”

    耿舒寧心里輕哼，幸虧今兒個穿的是鹿皮靴，她動作利落地站到太皇太后身邊。

    說話倒是很乖軟，“回太上皇的話，歲寧進(jìn)上來的午膳是請鄭太醫(yī)看過的，萬不敢自作主張?！?/br>
    “太醫(yī)說了，這飲食控制上過猶不及，老祖宗的心情好，身子骨才會好。”

    這下子換太皇太后怒瞪康熙，“怎么，哀家吃幾塊rou都礙你的眼了？你干脆將哀家關(guān)到羊圈里算了！”

    胤禛微妙看了耿舒寧一眼，薄唇抿得更緊，眸光中卻沒了笑意。

    以前這小狐貍狐假虎威都是往他身邊站，這才月余功夫，就找到了新靠山？

    若繼續(xù)叫她待下去，往后這混賬還記得養(yǎng)心殿門朝哪兒開嗎？

    康熙被太皇太后刺了一句，倒不好再挑耿舒寧的刺，只表情很無奈。

    “皇額娘，您明知道兒子的心腸，朕現(xiàn)在就只有您一個長輩，您若是……朕也活不下去了?！?/br>
    不管康熙身為帝王時多么殺伐果斷，他確實是個重情的人。

    孝莊薨逝的時候，康熙哭暈了好幾次，自那時起身子骨就差了很多，許久走不出來。

    如今他以殘軀勉強支應(yīng)著，是想著替老四坐鎮(zhèn)，好叫他盡快能接下江山社稷的重?fù)?dān)，實則心氣兒早就沒了大半。

    雖太皇太后不是康熙的親生額娘，也自他小時候就陪在他身邊，跟母親一樣照顧他，母子二人之間的情分跟親生的不差什么。

    如果太皇太后有個萬一，康熙都不知自個兒還能堅持多久。

    康熙說完，眼眶都紅了，叫太皇太后不好意思再發(fā)作。

    耿舒寧心里感嘆，看來正史說老爺子愛哭，不是杜撰??！

    她也沒想拱火，畢竟小命還掌控在康師傅手里呢。

    她趕忙解釋，“回太上皇的話，老祖宗喜歡口味重些的膳食，總是禁著其實也不好，茹素是好事，可一點葷腥不沾，氣血也跟不上?！?/br>
    “太醫(yī)早就想給老祖宗用藥膳，只是老祖宗不喜歡藥膳的味兒，歲寧不才，記得些好吃又健康的膳食方子，對老祖宗身子骨沒有壞處的?！?/br>
    康熙冷哼，對耿舒寧說話沒那么客氣：“你拿什么保證？連太醫(yī)都不敢說能照顧好皇額娘的身子骨，你口氣倒是大得很。”

    “若是太皇太后身子出了問題，你拿什么賠？”

    耿舒寧心里輕嘖一聲，微微挑起眉對上胤禛的眼神，暗暗詢問他的意思。

    實話說，她并不是個好性子，更不喜熱臉貼人家冷屁股。

    若非史料記載康熙看似溫和，實則心狠，她也不想叫父子二人不合，早懟回去了。

    就拿她蘇出來的東西說，胤禛這種務(wù)實的皇帝，只要博得了他的信任，他不會太過計較來歷，更注重結(jié)果，她可以爭取自己該得的榮光。

    可若她一開始遇到的是康熙，絕不會光明正大蘇出那么多東西。

    康熙定會想方設(shè)法弄明白耿舒寧的來歷，甚至不擇手段控制住她，將一切都掌控在自己手里，他信不過任何人。

    所以來到行宮后，耿舒寧一直是懷柔的乖巧模樣，想通過恭順知趣給老爺子一種盡在掌控的感覺。

    只要她成了皇后，鳳印寶冊在手，胤禛也支持她，有些事兒老爺子只要還要皇家的體面，就攔不住。

    現(xiàn)在，想通了很多事情后，她不想忍了。

    *

    胤禛微不可察地點點頭，心里剛升起的酸意落了下去。

    看來這混賬還知道自個兒是誰家狐貍。

    耿舒寧得了胤禛的信號，立馬露出個燦爛的笑，一反先前的乖巧，囂張……坐在太皇太后身邊，抱住老太太的胳膊。

    胤禛：“……”她知道自個兒是誰家的吧？

    “歲寧實在是委屈！老祖宗給我做主！”耿舒寧也不理會康熙，只噘著嘴跟太皇太后說話。

    “老祖宗，歲寧有法子叫您吃得好喝得好，甚至烤全羊都能吃上，您信也不信我？”

    嗯？

    太皇太后在康熙黑下來的臉色中，眸子噌地亮了起來。

    她斬釘截鐵用滿語回答：“我信！”

    說完，她立刻對著康熙給耿舒寧張目，“你好歹也是做長輩的，別嚇唬小輩兒?！?/br>
    “哀家都這把年紀(jì)了，什么時候去見長生天都正常，活著就該過得舒坦些，你也別老是把心眼子動在自家人身上！”

    康熙噎?。耗傧胂?，誰跟您才是自家人？！

    耿舒寧聽著烏云娜體貼地小聲翻譯，小小聲陰陽怪氣。

    “您可萬不能這么想，只要沒人氣您，老祖宗定會長命百歲！”

    胤禛看了眼老爺子越來越黑的臉色，憋著笑沖耿舒寧微微搖頭。

    差不多就行了，真把老爺子氣出個好歹來，估摸著一頓打是跑不了。

    耿舒寧偏不肯，她在康熙愈發(fā)唬人的氣勢下，涼涼開口——

    “對了，老祖宗，我記得的食方，對胃氣不足，氣滯不行的癥狀也飯到病除?！?/br>
    康熙欲發(fā)作的架勢猛地一頓，和太皇太后對視一眼，母子二人表情都有點微妙。

    那什么，人年紀(jì)大了，或不良于行少動彈，在某些方面確實都很艱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