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神武門近些的騾車里，秀女還算悠閑地候著。

    離得遠一些的則心里發(fā)苦，心知排隊怕是要排到后半日去。

    哪怕準備下了好克化的點心和茶水，生怕官房無處尋，鬧出笑話，也不敢吃喝，免得壞了前程。

    每年都會有秀女苦于這一點。

    只是等到天亮起來以后，神武門大開后，所有參選秀女就都發(fā)現(xiàn)了不同。

    數(shù)百禁衛(wèi)軍自遠處而來，分守神武門兩側(cè)，并且自發(fā)排成了四列，每列中間空出三人寬的距離，形成了人墻。

    而后內(nèi)務(wù)府的太監(jiān)鱗次櫛比自神武門內(nèi)出來，也站到三道人墻最前端。

    每個太監(jiān)手里都舉著實木為底，內(nèi)置鐵片的古怪物什，開始喊話——

    “滿族秀女居中，蒙八旗居左，漢八旗居右，所有秀女迅速下車列隊，十人一伍，跟隨尚宮局宮人有序進神武門！”

    還有太監(jiān)拿著這古怪物什，繞開平日里都不敢靠近的禁衛(wèi)軍大爺們，小跑著往后，一盞茶喊一遍此話，直到幾里外都能聽見為止。

    內(nèi)務(wù)府已經(jīng)有人過來引導(dǎo)秀女下來后的騾車從另一側(cè)掉頭離開，也有人循環(huán)喊著選秀規(guī)矩——

    “入選秀女無需當(dāng)日出宮，初選復(fù)選合二為一，只分儲秀宮秀女，延暉閣秀女和漱芳齋秀女?！?/br>
    “落選秀女每日在日落前，由內(nèi)務(wù)府派人送回，無需騾車接人！”

    “半月后，三處合格秀女各自頒發(fā)印章，憑印章得晉位詔書！”

    那些大臣們和上三旗人家牽騾車的下人，還有送家人來選秀的，聽清楚喊了什么話后，都詫異不已。

    選秀哪怕是最快的初選，也要用三五日功夫才能結(jié)束，包括遴選都要刷掉許多秀女。

    初選后能進入復(fù)選的秀女，十不存一，留在宮里還能說得過去，這回全都留在宮里？

    還讓內(nèi)務(wù)府送歸？開什么玩笑！

    有家里爵位高的，在騾車里嘲諷，“履郡王這差事辦的，叫人說道都不知該從何開口，他不會以為這是變戲法兒吧？”

    那么多人，是內(nèi)務(wù)府的人手太多閑得啊，還是宮里能裝得下？

    也有女眷陪著家里姑奶奶來選秀的，小聲嘟囔：“跟履郡王沒關(guān)系，聽聞此次選秀乃是哪位歲寧女官張羅?！?/br>
    “萬歲爺替她撐腰都要出大簍子，嘖嘖，爛泥扶不上墻罷了！”

    ……

    外頭還在為選秀規(guī)矩議論紛紛之時，秀女們檢查過壓襟上掛著的木牌，就以最快的速度十人一隊，被帶進神武門內(nèi)。

    這世道沒人知道對于一個活動策劃而言，策劃一場上萬人活動時，對疏導(dǎo)人群堪稱變態(tài)的流水線作業(yè)應(yīng)對速度。

    總之眾人還沒反應(yīng)過來，騾車就在提督衙門步兵的引導(dǎo)下，竟真的很快就從神武門散開了。

    與騾車一起散開的，還有神武門前發(fā)生的這件新鮮事兒。

    *

    每回選秀都是京城最熱鬧的時候。

    不只是參選的人家會關(guān)注，連沒資格選秀的百姓們都會就著飯菜議論幾句。

    以耿舒寧為首，允裪和托合齊配合的這場選秀，只用了不到半日，就在各家引起了諸多嘲笑聲。

    有擔(dān)心自家姑奶奶的，一邊嘲笑，一邊緊著安排人備禮遞牌子。

    怕選秀出問題會影響自家姑奶奶的前程，早就看耿舒寧存在刺眼的，只等著到時辰了。

    第一日遴選，就有近兩千人。

    若宮門下鑰之前，秀女不能歸家，等于選秀第一步就出了大紕漏。

    那就別怪他們求見太皇太后和太后，告耿舒寧一狀。

    選秀事關(guān)皇家傳承，與朝堂也息息相關(guān)，不算小事，如果出了紕漏，就算皇上想護著，太上皇也不能讓。

    壓下耿舒寧的氣焰，進宮的姑奶奶們才有機會博前程，一旦發(fā)現(xiàn)有機會，誰都不會放過。

    京城甚至飛快開了賭盤，賭第一批秀女在宮門下鑰之前能不能歸家，選擇能歸家的賠率高達一比九。

    *

    耿舒寧的嫡妹也到了選秀的年紀，因為阿瑪已經(jīng)是從一品官員，也在第一日進宮遴選。

    納喇氏被關(guān)進祠堂，嫡幼子被送到了耿氏家學(xué)進學(xué)。

    耿佳德金剛回京坐鎮(zhèn)刑部，實在太忙，沒時間安排驚魂不定的嫡女入宮。

    耿佳德金便令剛剛?cè)鷽]多久，在家里無所事事的耿文彥送嫡妹去選秀。

    這位嫡妹耿舒瑤在額娘的壓制下，與自己的弟弟耿文祈關(guān)系不好，反倒跟大嫂關(guān)系不錯。

    耿文彥被阿瑪和妻子念叨著，索性打算在騾車上睡一天，就當(dāng)是躲清靜了。

    自打耿舒寧成為一品女官，家里門檻兒都快被人踏破了。

    如今又是耿文彥妻子他他拉氏掌家，耿文彥作為耿舒寧的親兄長，地位水漲船高，少不了被人奉承。

    但耿文彥不好仕途，就喜歡吃喝玩樂這一套。

    他先是被繼母和妻子管著，如今被阿瑪管著，也不敢鬧騰太過，怕被阿瑪打斷腿，便不耐煩應(yīng)酬旁人。

    卻沒想到，他天不亮送嫡妹入宮，太陽剛高升沒多會子，他就已經(jīng)回來了。

    等繞到西城根兒，耿文彥聽外頭人議論得熱鬧，索性揣著手下了騾車，溜溜達達去湊熱鬧。

    恰巧叫阿靈阿瞧見，被迫閑在家里的鈕國公瞬間就起了歪心思。

    阿靈阿比耿文彥還混不吝，他沒有不能欺負小輩的想法，立馬沖長隨招招手——

    “去，把咱們這位刑部尚書家的未來小公爺給我請上來！”

    耿舒寧雖只是女官，因著皇上明晃晃的獨寵，往后耿家的前程也算看得清，大伙兒心里少不了嫉妒。

    可耿家畢竟是包衣抬旗，并不敢公然得罪一個滿足大姓兒的公爺，耿文彥滿頭霧水跟著去了茶樓。

    這一上去，叫阿靈阿還有他身邊那些溜須拍馬的一激，就鬧出了事兒來。

    *

    等耿舒寧得到消息時，已經(jīng)是半下午時候。

    秀女都安排去了御花園里排著隊，流水線登記資料，進行快速考核。

    巧荷急匆匆進來：“主子，不好了，耿家大爺叫鈕國公帶人送回家，帶著兩萬兩銀子的欠條回去的?！?/br>
    正在六部衙門當(dāng)差的耿佳德金，得到齊家想法子送進門的消息，差點沒氣個仰倒。

    卻連暈都不敢暈，趕忙派人將消息傳給耿舒寧。

    欠的銀子不必管，耿家無論如何也不缺了兩萬兩銀子。

    可這事兒傳出去，一旦第一批秀女下鑰前不能歸家，耿舒寧和耿家都落不了好，御史一定會往死里彈劾耿家。

    *

    巧荷進來說話這會兒，耿舒寧正在興致勃勃做自己的胸衣和褻褲。

    先前太后所為，一如熹嬪所想，胤禛和耿舒寧不可能公然說出來，那丟的是太上皇的臉，還會被人指責(zé)皇上不孝。

    巧荷和晴芳本還擔(dān)心主子會生氣，豈料那日皇上和主子在殿內(nèi)敦倫……碎掉了一扇屏風(fēng)后，先前的事兒就像是清風(fēng)一樣，吹過就散了。

    但皇上接連半個月沒個笑臉，渾身直冒冷氣，嚇得御前的人伺候起來，恨不能個個兒變成飛賊，最好一點聲響都不留。

    偏偏耿舒寧每日都是笑臉模樣，看起來心情頗為不錯，整日拉著皇上春花秋月地鬧騰。

    要說皇上生氣吧？聽趙松私下里說，連朝堂上的大臣們，現(xiàn)在瞧著萬歲爺那張閻王臉就膽寒，輕易不敢招惹。

    可要說皇上真生氣，在耿舒寧面前卻是一句重話沒有，不吭聲也罷了，卻由著耿舒寧五脊六獸地折騰……晚上還不少叫水。

    蘇培盛和巧荷他們誠惶誠恐了些時日，現(xiàn)在差不多都已經(jīng)放棄了。

    愛咋咋地吧。

    反正他們是看不懂神仙打架到底怎么個章程。

    御前的人也沒有不長眼敢怠慢耿舒寧，反倒因皇上明顯拿她沒法子地慣著，更加恭敬。

    養(yǎng)心殿都快變成耿舒寧的宮殿了。

    耿佳德金能這么快傳遞消息到養(yǎng)心殿，自少不了御前宮人的配合。

    耿舒寧聽了巧荷的稟報，倒是笑得很輕松。

    “兄長身子骨養(yǎng)好了？”

    原身和耿文彥不算親近，在納喇氏磋磨時，耿文彥從沒護著她。

    耿舒寧覺得這兄長不給她惹麻煩就行，沒想過多跟他接觸。

    巧荷見主子不急，自個兒也定了定心，無奈笑著點頭。

    “回主子，萬歲爺特地派了常院判帶人去給耿尚書和耿家大爺看病，上巳節(jié)就已經(jīng)好全了……不過今兒個就說不準了。”

    如果耿文彥是她兒子，巧荷心里腹誹，今天腿和手腕，高低得斷一個。

    耿舒寧也猜到了，笑得更花枝亂顫。

    一旁晴芳趕緊挪開繡活兒笸籮，生怕主子扎著自己。

    “你叫趙松去幫我傳句話給我阿瑪，就說我替兄長求情，這胳膊腿兒的斷了再續(xù)，少不得要在家里躺著，太浪費了?！惫⑹鎸幮Φ?。

    巧荷：“……”不是她想的那個意思吧？

    “他賺的錢，叫阿瑪去取，一半放到公中，一半給嫂子，叫她把額娘所有的嫁妝都整理好，安置在庫房里，錢不夠，回頭叫哥哥再出去釣?！惫⑹鎸幝龡l斯理喝了口茶，肯定巧荷的想法。

    “賠率一比九……晴芳你立刻安排個眼生的，從匣子里取十萬兩銀票壓進去，順便巧荷你去查清楚，莊家是誰?！?/br>
    晴芳笑著應(yīng)下：“奴婢辦完了差事就去御花園盯著，保管不耽誤了主子掙銀子?！?/br>
    *

    宮里頭因為選秀熱鬧非凡，宮外也因為賭局和神武門口的事兒議論紛紛，比過年還熱鬧。

    連一直被禁足養(yǎng)病的齊妃和熹嬪都沒忍住派了人出來，偷看都有什么出色的對手會進宮。

    齊妃得知入選的人特別多，沒忍住日常罵幾句耿舒寧。

    “我就等著這賤蹄子弄些狐媚子進來，搶了她的恩寵，到時候看她還要如何囂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