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公務(wù)轎車無聲地滑入地下車庫。沉聿推門下車，對駕駛座的秘書吩咐道：“你先回酒店，把明天會議的資料準(zhǔn)備好，位置定好了發(fā)給我。”秘書點頭應(yīng)下，車子悄然駛離。

    沉聿輕車熟路走向?qū)匐娞?，按下頂層。電梯平穩(wěn)上升，鏡面墻壁映出他沉思的面容。門開，暖黃的玄關(guān)燈光下，系著圍裙的陳阿姨笑容親切，已經(jīng)拿著拖鞋在等候了。

    “小聿來了！快進來，好久不見?！标惏⒁淌菑木┒紟н^來的老人，從小看著江賢宇和沉聿長大，在他們面前有著超乎尋常傭人的分量。

    沉聿難得露出笑意，換上拖鞋：“陳姨，您氣色還是這么好。今天有焦溜丸子？”

    “有有有，知道你饞這一口，我特意做的?！标惏⒁绦χ镒?，“都在鍋里溫著呢。你哥他回來了，應(yīng)該……在書房吧？”她話音微頓，側(cè)耳聽了聽，書房方向隱約傳來低沉悠揚的電影配樂聲，“可能在陪張小姐看電影呢?！?/br>
    “嗯，我自己過去?！背另颤c點頭，熟門熟路地穿過寬敞雅致的客廳，走向書房，他對這里很熟悉。

    書房的門虛掩著，沉聿抬手正欲敲門，門內(nèi)傳出的細(xì)微聲響卻讓他動作猛地頓住。

    急促壓抑的喘息，衣料摩擦的窸窣，以及……一種令人面紅耳赤的水澤聲。

    絕非電影配樂。

    一股無名火“噌”地竄上頭頂。

    青天白日，江賢宇竟然在書房里做這種事。

    沉聿臉色鐵青，猛地收回手，胸腔劇烈起伏了幾下，最終強壓下破門而入的沖動，轉(zhuǎn)身走回客廳，重重地坐在沙發(fā)上，渾身散發(fā)著生人勿近的低氣壓。

    陳阿姨正指揮著兩個鐘點工阿姨布置餐桌，看到沉聿臉色難看地坐在客廳，愣了一下：“小聿，怎么坐這兒了，他們倆人呢？我去叫他們出來吃飯……”說著就要往書房方向走。

    “陳姨！”沉聿幾乎是低吼出聲，隨即意識到失態(tài)，勉強壓住火氣，找了個借口，“……電影正到關(guān)鍵情節(jié)，別去打擾了。讓他們看完再說?！彼麩┰甑爻读顺额I(lǐng)帶。

    陳阿姨看了看他陰沉的臉色，又瞥了一眼書房方向，似乎明白了什么，嘆了口氣，沒再堅持：“那行，菜都好了，我讓他們溫著。你先喝點湯？”

    沉聿擺擺手，靠在沙發(fā)背上閉目養(yǎng)神，眉頭緊鎖?？蛷d里一時只剩下餐具擺放的輕微聲響和壓抑的沉默。

    大約再過了二十來分鐘，書房的門終于開了。

    江賢宇率先走出來，他穿著一身舒適的家居服，頭發(fā)微亂，臉上帶著饜足后的慵懶。身后的女孩穿著同款情侶居家服，低垂著頭，長發(fā)遮住了大半張臉，露出的脖頸和耳根泛著可疑的紅暈，腳步有些虛浮。

    “來了？抱歉，剛處理了點事情。”江賢宇語調(diào)輕松，帶著點調(diào)侃的意味，很自然地伸手?jǐn)堊∩磉吪⒌募绨?，將她帶到燈光更亮的客廳中央。

    就在這一瞬間，那個一直低著頭的女孩似乎因為江賢宇的動作微微抬了下臉。

    沉聿的目光像被磁石吸住一樣，猛地釘在了那張臉上。

    時間仿佛凝固了。

    沉聿“霍”地一下從沙發(fā)上彈起來，動作快得帶倒了旁邊的靠枕。他幾步?jīng)_到女孩面前，所有人都未及反應(yīng)之際，伸手就捏住了女孩的下巴，粗暴的強迫她抬起頭。

    他的手指用力，指節(jié)泛白，目光犀利的掃過她的額頭、眉毛、眼睛、鼻梁、嘴唇……每一寸輪廓都在和記憶深處的某個烙印進行殘酷的比對。

    “你干什么！”江賢宇臉色一沉，立刻伸手格開沉聿的手，將人護在自己身后，語氣帶著警告，“沉聿！”

    沉聿被擋開，踉蹌了一步，卻渾然不顧，只是死死地盯著江賢宇身后那張臉，胸膛劇烈起伏，眼神從最初的震驚、難以置信，迅速轉(zhuǎn)化為暴怒和厭惡。

    他知道了，知道她哪里不一樣了。

    不是五官的絕對相似，而是那種刻意模仿顧涵年輕時的怯懦感。

    這比整容成顧涵的樣子更讓人惡心。

    “整的？”沉聿的聲音像淬了冰，目光卻像刀子一樣剜向江賢宇，“是你自己找的？還是哪個不長眼的孝敬給你的！”  他根本不信這是巧合。

    江賢宇蹙眉，將身后瑟瑟發(fā)抖的女孩更緊地護住，語氣恢復(fù)了慣常的漠然：“天然的。收起你那些骯臟的想法，沒有你想的那么復(fù)雜。”  他強調(diào)“天然”，試圖平息沉聿的怒火。

    “天然的？”沉聿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他冷笑一聲，隨即怒火更熾，“顧涵已經(jīng)死了，骨頭都化成灰了！五年了！你找個贗品放在身邊，是在侮辱她，還是在侮辱你自己？！”

    “贗品”兩個字像兩記重錘，砸在寂靜的客廳里。

    江賢宇的臉色變得極為難看，眼中的沉痛一閃而過。他直視著沉聿憤怒的眼睛，冰冷的說道：“你們銷毀了她所有的痕跡，連一張照片都不肯留。我連找個贗品懷念一下都不行嗎？”  這句話里壓抑著太多沉聿不愿去理解的痛苦和執(zhí)念。

    沉聿被這句話噎住了。他看著江賢宇眼中那深不見底的沉痛，又看看他身后那個酷似顧涵的贗品，滿腔的怒火像是被澆了一盆冰水，只剩下一種荒謬的無力感。他張了張嘴，卻發(fā)現(xiàn)自己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客廳里死一般寂靜。陳阿姨和鐘點工早已識趣地退到了廚房。

    半晌，江賢宇似乎也平復(fù)了情緒，盡量平復(fù)著語氣中的嘲弄：“行了，放輕松點。沉聿，你不是最討厭她嘛，她從這個世界徹底消失，你應(yīng)該最高興才對，現(xiàn)在何必對著一個影子生氣。”

    這句話刺痛了他內(nèi)心的隱痛，他猛地抓起沙發(fā)上的外套，轉(zhuǎn)身就朝門口大步走去。

    “小聿！小聿！”陳阿姨焦急地從廚房追出來，手里提著一個保溫袋，“你的焦溜丸子！專門給你做的，帶上！”

    沉聿腳步頓了頓，終是不忍拂了這位看著他長大的長輩的好意，陰沉著臉接過了袋子。

    陳阿姨一直把他送到電梯口，才嘆了口氣，壓著聲音，語重心長地勸道：“小聿啊，你也體諒體諒你哥哥。顧涵……畢竟是他第一個那么認(rèn)真喜歡的姑娘，初戀啊，又走得那么突然……現(xiàn)在身邊有這么個人，哪怕只是看著像，對他也是個念想，是個安慰不是？你別跟他置氣了?！?/br>
    沉聿沉默地聽著，電梯門開了又關(guān)，他卻沒有進去。他忽然問道：“陳姨，這丫頭……什么時候來的？”

    “沒多久，也就個把月吧。”陳阿姨掰著指頭回憶著，“看著倒是挺識趣的，人也勤快。最重要的是，”她壓低了聲音，帶著點過來人的精明，“安分，只要錢?！边@個圈層永遠(yuǎn)不缺錢，能用錢打發(fā)干凈的，最省心，最安分。

    只要錢？沉聿眉頭擰得更緊，心中疑竇叢生。一個酷似顧涵的女人，費盡心思接近江賢宇，只為了錢？這顯然不可能。但他沒有表露出來，只是淡淡地點了點頭。

    陳阿姨見他臉色稍緩，又補充道：“知道你以前跟顧涵……有過節(jié)。以后你要過來，提前跟阿姨說一聲，我找個由頭把她支出去，省得你看了堵心?！?/br>
    沉聿沒再說話，只是朝陳阿姨點了點頭，終于走進了電梯。金屬門緩緩合上，隔絕了他那張陰沉得能滴水的臉。

    ***

    餐廳里，氣氛有些凝滯。

    仿佛剛才的沖突從未發(fā)生，江賢宇興致盎然，擁著還有些驚魂未定的張招娣走到餐桌旁，像往常一樣為她拉開椅子，語氣溫和：“他就那臭脾氣，別跟他計較。來，嘗嘗陳姨的手藝，特別是這個丸子?！彼H手夾了一個焦溜丸子放到她碗里。

    她勉強笑了笑，拿起筷子，小口小口地吃著，卻顯得有些食不知味。江賢宇則如常用餐，甚至心情似乎還不錯，偶爾點評一下菜色。

    夜深人靜，臥室里只開著一盞昏暗的床頭燈。

    她洗漱完躺在床上，背對著江賢宇，似乎在醞釀著什么。

    “那個……顧涵，是誰??？”她小心翼翼地問，眼睛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清澈無辜，“今天沉先生……還有你……好像都因為她很激動？她……跟我長得很像嗎？”  她恰到好處地流露出江賢宇最喜歡的那種單純無辜，表達著困惑和不安。

    江賢宇側(cè)過頭，目光深邃地看了她一會兒，才緩緩開口：“我第一次見你，也嚇了一跳。確實很像，像到我以為你是她流落在外的meimei?！彼D了頓，語氣平靜地陳述，“顧涵，是我前女友。很多年前的事了。她曾經(jīng)是萬云集團的CFO（首席財務(wù)官）。五年前萬云破產(chǎn)的時候，她趕回國，結(jié)果飛機失事，沒能回來。沉聿是她發(fā)小，從小就不對付?！?/br>
    “為什么不對付??？”她繼續(xù)追問，身體微微靠攏，仿佛在向他汲取安全感，“他們不是發(fā)小嗎？應(yīng)該感情很好才對?！?/br>
    “誰知道呢?！苯t宇搖搖頭，眼神有些飄遠(yuǎn)，“小時候是挺好的，后來……大概是從高中還是大學(xué)開始吧，突然就水火不容了。沉聿對她意見很大，具體原因，他從來沒說過，顧涵……也諱莫如深?！?nbsp; 他似乎不愿深談這個話題。

    她的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害怕，下意識地抬手揉了揉下午被沉聿用力捏過的臉頰，聲音帶著點顫抖：“那……那顧涵……是她自己出意外……還是……沉先生他……”她沒說完，但意思不言而喻，眼睛里充滿了恐懼。

    “別瞎想！”江賢宇立刻打斷她，長臂一伸，將她整個人攬入懷中，溫?zé)岬恼菩陌矒岬嘏闹谋?，“官方調(diào)查結(jié)果就是意外。沉聿雖然脾氣臭，但還不至于做那種事。你放心，”他收緊手臂，下巴抵著她的發(fā)頂，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保護欲，“有我在，不會讓任何人再傷害你。沉聿也不行?！?nbsp; 他像是在對她保證，又像是在對自己強調(diào)。

    依偎在他懷里，她沒有說話，長長的睫毛垂著，掩去了眼底翻涌的復(fù)雜情緒。過了好一會兒，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抬起頭，帶著點后怕和好奇地問：“我記得咱們現(xiàn)在的神州總部，就是以前的萬云大樓吧？我們頂樓那個……是不是就是……”  她欲言又止，眼神里帶著點探尋。

    江賢宇低頭看著她，臉上忽然露出一個有點陰森的鬼臉，故意壓低聲音嚇唬她：“是啊，就是顧涵爸爸跳下去的地方?！?/br>
    他感覺到懷里的身體明顯瑟縮了一下，滿意地收緊手臂，順勢在腰間敏感處不輕不重地捏了一把，成功引來一聲低呼?！八园。野秧敇悄菐讓佣贾匦略O(shè)計過，打掉隔斷，做了錯層挑空，格局全變了。就是為了避開原來萬云的核心辦公區(qū)……眼不見心不煩嘛?！?nbsp; 他語氣輕松，仿佛在說一件無關(guān)緊要的裝修小事。

    她聞言臉上浮現(xiàn)失落，她怔怔地望著天花板的方向，仿佛能穿透層層樓板看到那個不復(fù)存在的頂樓辦公室。

    江賢宇將她的表情盡收眼底，眼神暗了暗。他忽然覺得懷里的身體柔軟馨香，之前被打斷的興致又悄然升起。

    “唔……”她按住了他作亂的手，聲音帶著nongnong的倦意。“今天有點累了……”  溫?zé)岬臍庀⒎鬟^皮膚，帶著點撒嬌的意味。

    他收回了手，只是將她更緊地?fù)г趹牙?，在她發(fā)頂落下一個輕柔的吻，“睡吧。”

    閉著眼睛，依偎在男人溫暖的懷抱里，呼吸漸漸平穩(wěn)綿長，仿佛已經(jīng)沉沉睡去。只有那微微顫動了一下的眼睫，泄露了一絲未曾言明的思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