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NFT

    那份沉重報告帶來的寒意，被一身當季范思哲高定套裝徹底覆蓋。她坐在國貿(mào)一家頗有名氣的法式下午茶餐廳“福樓”的窗邊，指尖無聊地劃過平板。屏幕的光映在她臉上，精心描繪的眉眼間，是毫不掩飾的厭倦。

    Leo，唐怡的小白臉，也是那晚宴上主動請纓的攝影師，此刻正畢恭畢敬地坐在對面。十月的深秋寒意漸起，他的額角卻沁著細密的汗珠。他已經(jīng)跑了叁天，把京城幾乎所有叫得上名號的藝術(shù)機構(gòu)都篩了個遍，可眼前這位挑剔的金絲雀，似乎存心要把他熬干。

    “晗姐，這家‘云間畫廊’主推當代水墨，策展人很有想法，在圈內(nèi)…”  Leo試圖介紹。

    “水墨？”金絲雀小姐蹙起精心修飾的眉，趾高氣昂地敲了敲桌面，“墨團團黑乎乎的，看不懂，沒意思。”

    “那‘先鋒視覺’呢？他們主打裝置藝術(shù)，非常前衛(wèi)…”  Leo趕緊換下一家。

    “前衛(wèi)？”她嗤笑一聲，指尖飛快劃過Leo實時傳過來的電子畫冊，“破銅爛鐵堆一起就叫藝術(shù)？這叫浪費空間。”

    “這家老牌畫廊‘藝境’主推現(xiàn)代派，創(chuàng)始人當年還和畢加索有過…”  Leo努力挖掘亮點。

    “得得得，打住打??！”她不耐煩地擺手打斷，語氣滿是嫌棄，“畢加索那畫的什么玩意兒，線條亂糟糟的，還沒我小學二年級畫得順眼。”

    Leo一時語塞。他好歹是正經(jīng)美術(shù)院校出身，面對這種毫不掩飾的“藝術(shù)白癡”言論，即使他想攀這根枝兒，也覺得有些力不從心。他看見對面的女人閉著眼，用涂著鮮亮蔻丹的指尖，用力揉了揉太陽xue，那指甲還是他今天全程陪同去做的。

    “怎么，不服氣？”她突然睜開眼，審視的目光地刺向Leo。

    “不敢不敢，晗姐您說笑了……”Leo連忙擠出笑容，即使攀不上高枝，結(jié)不上個善緣，也不能結(jié)怨不是。

    “少跟我打馬虎眼，我直接跟你說吧?！彼苯亓水?，“我學藝術(shù)也就是為了鍍層金，混個文憑好看。你倒好，給我推薦的都是些什么？”她掰著手指數(shù)落，“抽象派、印象派、后現(xiàn)代主義……這些彎彎繞繞的東西，我自己都搞不明白，怎么去跟別人裝腔？你給我動動腦子，找點不用懂太多門道也能混得下去的活兒！”

    Leo徹底懂了，簡而言之，她要找個是人就能干的活。

    又體面又輕松，還不用肚子里有貨，這種活兒在京都可一大堆人等著，她還排不上號，除非……

    突然，他靈光一閃，眼睛亮了起來，試探著開口：“那……晗姐，您聽說過NFT嗎？”

    他看見對面的女人挑挑眉，示意他繼續(xù)。那眼神里，總算有了興趣。

    Leo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趕緊解釋，語速都快了幾分：“NFT，全稱Non-Fungible  Token，非同質(zhì)化代幣。簡單說，就是給數(shù)字藝術(shù)品弄個獨一無二的‘身份證’，證明這東西是你的，沒法復制?！?/br>
    “真的假的？怎么保證獨一無二？”她追問，帶著合理的懷疑。

    “這就是區(qū)塊鏈技術(shù)了，您可以理解成一種特殊的分布式數(shù)據(jù)庫技術(shù)，它最大的特點就是‘非同質(zhì)化’。每個NFT都是唯一的標識。不像傳統(tǒng)畫廊那些畫啊雕塑，需要懂藝術(shù)史、會鑒賞，門檻高得很。NFT玩的是概念炒作，是社群歸屬感和人數(shù)字稀缺性。而且交易展示大部分都在線上，cao作方便，炒作空間也大呢！”

    “聽著跟炒數(shù)字股票似的？不會是騙人的吧？”她撇撇嘴，但眼神里的興趣更濃了。這個問題非常符合她“不學無術(shù)”的人設(shè)。

    “價值是有的啊，晗姐！”見對方質(zhì)疑，Leo搬出名人背書：“您看，籃球巨星科比生前參與創(chuàng)作的數(shù)字動畫短片《Muse》，其NFT在拍賣會上賣出了超過100萬美元。歌手林俊杰也花了大約12萬美元在虛擬平臺‘Detraland’買了好大一塊NFT地皮當鄰居呢！玩這個，又潮又新，還不用看那些老學究的臉色！”

    “聽起來……有點意思?！彼粲兴嫉攸c點頭。

    Leo大大松了口氣：“對對對！特別符合您的氣質(zhì)，前沿又獨特。不過……”他話鋒一轉(zhuǎn)，帶著點謹慎，“目前國內(nèi)真正做NFT實體展廳的畫廊還是鳳毛麟角，比較小眾，可能……”

    “小眾？”對面的女人立刻打斷他，聲音拔高，帶著不容置疑的嬌蠻，“不行！太小家子氣了！我要有實體展廳的，而且要國際連鎖，國內(nèi)國外都得有分號的那種！位置必須在市中心黃金地段，門面要氣派，牌子要響，不然配得上我嗎？”她揚起下巴，驕矜得像只開屏的孔雀，“我張晗要做，就要做最頂?shù)?！?/br>
    Leo的笑容瞬間僵在臉上，冷汗又冒了出來。符合“國際連鎖”、“頂級地段”、“名氣響亮”且明確涉足NFT領(lǐng)域的畫廊，目前幾乎只有一個選項：星辰藝廊。這家背景神秘的藝術(shù)品門店，以當代藝術(shù)和數(shù)字藝術(shù)先鋒探索著稱，在紐約、倫敦、東京、滬上都有頂級展廳，他們最近確實在試水NFT板塊，在京都的門店設(shè)立了一個專門的數(shù)字藝術(shù)展廳單元。

    不過，由于NFT在國內(nèi)仍屬監(jiān)管敏感的新興領(lǐng)域，星辰藝廊對此做了風險隔離，這部分業(yè)務(wù)獨立運營負責，與主體業(yè)務(wù)有清晰的切割線。

    但這重要嗎，聽起來足夠高端國際范兒，實際cao作起來又不像傳統(tǒng)藝術(shù)需要深厚知識儲備，簡直完美契合她的要求。

    至于政策風險，那起碼是叁五年后的事情了，時移勢易，誰知道到時候她還算不算根高枝兒呢？

    沉聿很滿意，連鎖藝廊掛名總監(jiān)的職位，拿得出手，實際上也很輕松不用天天坐班。

    CoCo得知閨蜜“榮升”星辰藝廊總監(jiān)，興奮得如同自己中了頭彩。她立刻大手筆包下一家頂級的私人會所，廣發(fā)英雄帖，要舉辦盛大的慶祝派對。

    受邀的“賓客”堪稱一幅藝術(shù)圈邊緣的浮世繪：幾個頂著夸張發(fā)色、作品無人問津卻自詡天才的“藝術(shù)家”；幾個靠家里贊助開過小型展覽的富二代“策展人”；幾個混跡于各大開幕酒會、以結(jié)識名流為榮的社交達人……整個會所被布置得極盡奢華，音樂震耳欲聾，氣氛喧囂熱烈，很有CoCo的風格。

    派對漸入高潮，不少人已面紅耳赤，微醺或半醉。CoCo親昵地摟著閨蜜的肩膀，聲音因酒精而亢奮：“……以后要叫我姐們兒張總監(jiān)！哈哈哈！為藝術(shù)干杯！為晗姐的新事業(yè)干杯！”

    幾杯酒下肚，CoCo的臉頰更加酡紅。她親愛的閨蜜親熱地攬住她，在她耳邊輕聲說：“親愛的，今天這派對太棒了，都是你的面子！不過嘛…”她故意拖長語調(diào)，帶著點撒嬌和慫恿，“你就說你喝醉了，把你的男神哥哥叫來接你，讓我們也見見怎么樣？”

    CoCo酒精上頭，又被閨蜜在眾人面前一捧，虛榮心瞬間爆棚。她拍著胸脯，聲音帶著醉意的炫耀：“那必須能！漢升哥哥最疼我了，他一點架子都沒有，特別特別溫柔體貼！”

    她邊說邊掏出手機，撥通了電話：“喂，漢升哥哥！是我，CoCo呀！我……我姐妹張晗今天升職當大畫廊總監(jiān)了，我在給她慶祝呢！超~開心的！我…我好像喝多了一點點，你能來…來接我一下嘛？…哎呀張晗你別扶我！我真沒醉！…不信你來看看嘛！快點來哦！”她對著手機嚷嚷完，也不等對方明確答復，就得意地掛了電話，沖周圍人揚了揚下巴，“搞定！等著吧，他一會兒就到！”

    陳漢升此刻正在聽取一個關(guān)于收購案的常規(guī)匯報。手機震動，看到是CoCo的來電，他本打算敷衍兩句掛掉，但聽筒里清晰地傳出了那個名字——“張晗”。

    主管的匯報還在繼續(xù)，陳漢升卻已心不在焉。他直接抬手打斷了匯報：“會議暫停，后續(xù)方案發(fā)我郵箱。”  在下屬訝異的目光中，他起身離開。

    當陳漢升的身影出現(xiàn)在群魔亂舞的場景之中，喧囂的聲浪立刻把他淹沒。他穿著一身剪裁精良的深灰色西裝，沒有系領(lǐng)帶，襯衫領(lǐng)口隨意的解開一顆扣子，典型的商務(wù)精英裝束，與現(xiàn)場的喧囂迷離氛圍格格不入，瞬間吸引了全場的目光。

    他無視了周圍所有投來的驚艷好奇的視線，目光銳利地穿透搖曳晃動的人影，徑直走向CoCo。

    半醉的CoCo看到男神真的出現(xiàn)在門口，興奮地尖叫一聲，沖過去一把摟住他的胳膊：“漢升哥哥！我就知道你會來！你最疼我了！”

    周圍的人群這才認出了這位只出現(xiàn)在新聞中的商界新貴，紛紛涌上前試圖攀談。

    陳漢升不露聲色的掩去眼底的厭煩，他不動聲色地將CoCo從自己身上“摘”下來，扶到旁邊的沙發(fā)上坐好。早知道是這種烏煙瘴氣的場合，他或許會換身更休閑的衣服再來。這種格格不入的感覺讓他有些煩躁，下意識抬手想松領(lǐng)帶，卻摸了個空。

    等應(yīng)付過幾輪獻媚攀談的小網(wǎng)紅和“藝術(shù)人”后，他的目光開始在人群中搜尋。終于，定格在點歌臺旁那個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上，正是他此行的目的。

    這邊，她清晰地感受到了那道目光，心頭微凜。她端著酒杯走過去，揚起一個社交化的笑容：“陳總，真沒想到您能來，太榮幸了。”她自然地引入自己熟悉的新領(lǐng)域，“我們剛剛還在聊我的新工作呢，主要方向就是NFT，挺有意思的新玩意兒。你對這個有了解嗎？”

    陳漢升的目光依舊膠著在她臉上，對“NFT”這個詞的反應(yīng)顯得有些遲緩，似乎心思完全不在這上面。他隨口應(yīng)道：“嗯，聽說過一些，數(shù)字藝術(shù)品是吧。”但他的視線幾乎沒有離開這張臉，那專注的程度幾乎到了失禮的地步。

    被這種目光盯著，她感覺喉頭有些發(fā)緊。強壓下情緒，她臉上維持著輕快的表情，刻意用一種帶著點“科普”意味的語氣，說道：

    “對呀，我覺得它最厲害的地方就在這里，關(guān)鍵就在于，NFT是基于區(qū)塊鏈技術(shù)的，鏈上每一筆交易，每一次所有權(quán)的轉(zhuǎn)移，其記錄都是公開透明的，而且永久保存，絕對無法被篡改。這就等于給數(shù)字世界里的任何東西，都打上了一個永恒可追溯的烙印。  漢升哥，你說這技術(shù)是不是從根本上解決了信任問題？”她說完，不經(jīng)意間歪了歪頭，目光迎向陳漢升。

    在她歪頭的時候，陳漢升整個人有片刻的怔忡。他沉默了幾秒，這短暫的寂靜在喧鬧的背景聲中顯得格外突兀。

    “張小姐…我們以前…是不是在哪里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