繡花時也是六神無主，孟老夫人喊了兩聲，明寶盈在屋里都答應(yīng)了，她才聽見。

    “只把信給我送來了，不給念吶？”

    孟老夫人的質(zhì)問有點虛張聲勢的感覺，明寶盈本想著她被侄兒奉養(yǎng)，不會缺人讀信，但她既這樣說了，明寶盈只是道：“是我的不是，只是孟小娘子說您在午睡，我也不便打攪。下回我送信的去，一并替您讀信?！?/br>
    孟老夫人盯著她看了一看，卻是道：“那倒不用，只著人告訴我一聲，我自己過來聽你讀信?！?/br>
    這有些舍近求遠(yuǎn)了，可她們幾個眼下沒功夫琢磨別人的家事，明寶盈接過信展開一覽，念道：

    “母親大人膝下：暌隔慈顏，瞬經(jīng)數(shù)月。孺慕之情，與日俱積。衫褲適體，褥毯好夢，只憂母親心力艱難，日后令裁縫制成衣即可。兒于軍中均吉勿念，益加奮勉，以期無負(fù)大人祈望之心矣?！?/br>
    明寶盈念到此處一頓，孟老夫人忙問：“沒了？”

    其實底下還有幾句話的，但已經(jīng)不是關(guān)于他自己的近況。

    “文先生侍母可歸？觀字跡截然兩人，不知是哪位先生代筆？”

    明寶盈猶豫了一下，張口就杜撰了幾句，“塞上盤羊肥美，兒日啖半斤，杏子黃濃，三兩顆足令齒軟，不可多食，否則如阿娘目視酥鴨般，唯有托腮嗟嘆爾?！?/br>
    孟老夫人笑了起來，她笑時一臉慈愛滿足，不見愁苦嚴(yán)肅。

    明寶盈適時提了一句，“孟參軍還問起文先生?！?/br>
    “噢?！泵侠戏蛉寺月曰厣?，問：“你上回信中沒有解釋嗎？”

    “哪敢擅自添字？”明寶盈道。

    孟老夫人擺擺手道：“那這封信你先解釋一番吧。我兒定然也好奇，他與文先生書信往來也有十?dāng)?shù)封了。”

    明寶盈提筆難落，望向藍(lán)盼曉。

    藍(lán)盼曉腦海中轉(zhuǎn)過幾個念頭，對孟老夫人笑了笑，道：“我們明家雖得皇恩沐澤，但三娘的父兄終究是獲罪之身，不知孟參軍是否介意由她執(zhí)筆？”

    “我一個老婆子，她一個小娘子，能怎么樣？”方才那封信令孟老夫人心情很好，臉上始終有笑意。

    藍(lán)盼曉便對明寶盈略一點頭，明寶盈提筆寫道：“參軍足下：吾乃長安明氏

    三娘，家中逢變，移居青槐，文先生乃吾母之友，故現(xiàn)今居文先生舊宅，執(zhí)筆手書，每取兩文，不敢欺瞞?！?/br>
    寫罷另起一行，對孟老夫人道：“老夫人是即刻回信嗎？”

    孟老夫人顯得有些遲疑，但瞧了瞧明寶盈清亮亮的眸子，輕道：“是有件事要同他說一聲，他名下的田畝被大郎賃給幾口逃戶耕種，每畝每年取糧三十斤。雖說這樣的事鄉(xiāng)里常有，里長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但我瞧著那幾口逃戶說是三兄弟，可瞧著都是個長個的，一點也不像?！?/br>
    “逃戶不是部曲逃兵就是私逃奴婢，再者就是破戶，總歸是來路不正，可皇親侯爵的莊園里蓄養(yǎng)的逃戶更多，既然他們敢留在長安近郊，想來身上沒有什么人命官司?！泵鲗氂瘜捨康?。

    以她們的出身，這種事情自然是很知道的。

    孟老夫人在意的重點似乎并不在這里，她只是點點頭，有些不情愿地抱怨著，“明明買了耕牛，多得是……

    她并沒有把話說完，只是嘆了一句。

    孟老夫人這一回直接給了明寶盈一串銅子，數(shù)一數(shù)籠統(tǒng)有五十個子。

    “老夫人?！泵鲗氂幻靼走@意思，困惑地望著孟老夫人。

    “這些都是預(yù)付的，你我知道就行了，年歲大了，身邊不好擱太多的錢?！?/br>
    孟老夫人這話叫藍(lán)盼曉品出一點心酸來，她攙扶孟老夫人起身，謹(jǐn)慎小心，盡量不逾矩地問：“孟參軍孝順，有田產(chǎn)也有俸祿，何不買個人在身邊伺候？”

    “我房里有個粗使的笨丫頭?！泵侠戏蛉俗猿耙恍Γ叭死喜恢杏昧?，再多人伺候，更要叫人厭煩嘍。”

    鄉(xiāng)里的老婦人身邊能有奴仆伺候已經(jīng)是難得了，但孟老夫人沒有兒女在身邊，又是另說。

    “我送您回去?！泵鲗氂f。

    孟老夫人本想拒絕，但可能是有些累了，最終還是默許了。

    明寶盈送先頭那封信去的時候，在孟家院門口就被孟老夫人的侄孫女?dāng)r下了，她抽了信就扭臉走了，很自然地拆了信，只她將信紙揚在手里，明寶盈隱約聽她喊了幾聲‘阿兄’。

    明寶盈這回進(jìn)了孟家外門，才曉得里頭分了兩個套院。

    孟老夫人住在東院，越進(jìn)去就越冷清，桃符上畫著的神荼與郁壘起碼有個三兩年頭了，顏色都褪盡了。

    明寶珊瞧見有個矮墩墩的圓臉丫頭正在院中奮力洗衣，孟老夫人無奈斥道：“輕點，這都扯破幾件衫了？破了你又不會補！買你回來真是作孽！”

    孟老夫人說話是不怎么好聽的，但那丫頭笑得喜人，將手上的藍(lán)衫搓得幾乎發(fā)白。

    明寶盈回去的時候，站在鄉(xiāng)道上望了好一會才意識到自己在等明寶清。

    可鄉(xiāng)道上只有耕牛和農(nóng)人，明寶盈嘆了口氣，揣著一顆憂心回了家。

    朱姨和明寶珊走了所留下的空洞還比不得明寶清一人大，長姐和繼母才是這個家真正的支撐。

    開元觀的早課在寅時就開始了，明寶清雖睜開了眼，可并沒有清醒，直到女冠們齊聲誦念的禳災(zāi)度厄經(jīng)如流水般滌蕩過她的神思，她的軀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