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叔連忙收回目光，將卷子遞給林千衡。

    林千衡絲毫不察，粗粗一覽手中試卷，下了論斷，道：“十三郎的確是不及人家，不過他年歲還小，也不急?！?/br>
    馮叔心不在焉地附和了幾句，覷著明寶盈的背影。

    她似乎懷抱著什么東西，所以微微佝著背，靛藍的布條纏裹著發(fā)髻，垂在肩頭，從背影看，只是個單薄了些的尋常女娘。

    馮叔想起方才匆匆一瞥時，她面上那種滿是表情迷茫困惱的神色。

    ‘可憐吶?！?/br>
    馮叔在心里發(fā)著慈悲，又想起前日送種子給明寶清時的情景。

    明家的那個小小女娘高興地像是天上掉銀子了，笑瞇瞇地請他坐下喝茶吃，一口一個‘馮翁翁’‘馮翁翁’的叫著。

    明寶清出言糾正她，馮叔替明寶錦捏一把汗，卻聽明寶清只是覺得在馮叔和馮翁翁這兩個稱呼之間差了輩分。

    其實他這樣的人，僅僅只是在下人堆里有些臉面。

    ‘馮叔’不過是府里郎君、娘子們看在他是經(jīng)年伺候的老人了，算是給臉面的一個叫法。

    論上他的年歲，這小女娘是該喊一聲‘翁翁’了。

    ‘可憐吶?！T叔又大發(fā)感慨，‘明家的小娘子們竟都把自己當(dāng)做和我一樣的人了，唉。’

    第030章 藍草

    每當(dāng)槐花花期來臨時, 陶家染坊的院中總是揚著黃綠、嫩綠的布帛綢緞，有時候沒地方晾，桿子就會撐到門口去。

    若是晴好有風(fēng)的日子, 那些布帛綢緞就會在風(fēng)里高高揚起, 翩翩落下, 像是山的波浪或者是風(fēng)的顏色。

    因為陶家刻意種植的緣故, 藍草可供采摘的時期比槐花長很多。

    除了低階官員的官服以藍綠居多這一緣故之外，藍草染色經(jīng)久耐用，還有驅(qū)蟲消炎的效用, 藍色是平頭百姓少有的幾種可以穿得起的顏色。

    侯府的莊園里也有種藍草, 明寶清雖只巡過兩次藍草田，但每年都能在賬冊上瞧見藍草的進項。

    “藍草，不是可以一年兩摘甚至三摘的嗎？”

    出來監(jiān)工的陶老丈上下掃了她一眼, 表情有些鄙夷。

    他的兒媳陶二嫂是個笑面人, 正準(zhǔn)備打圓場, 又聽陶老丈沒好氣對明寶清道：“你知道什么？！”

    明寶清想了一想, 據(jù)實答道：“我不知道藍草的習(xí)性，只是依據(jù)賬上出入可知，藍

    草最多時一年可三采, 端午后一采, 立秋一采，寒露一采, 不過賣價稍有不同，立秋時采的藍草稱作優(yōu)葉, 可代稅征, 不過大多是年份還是只有兩采的。”

    “不一樣的。”陶老丈俯身細(xì)細(xì)整理草葉，將它們一葉一葉的捋好, 堆在竹編筐里，道：“你說的那種藍草應(yīng)該都是貴人莊子在種，我這小門小戶的買賣，哪弄得來？”

    “您可有試過去弄？”明寶清問。

    陶老丈直起身，鼓著一雙牛眼看明寶清，警惕又困惑。

    “老朽是有什么地方招惹小娘子了不成？竟要這樣陷我于不義？”

    陶二嫂聽他越說越離譜，忙道：“明小娘子不過是閑話罷了，您又何必說這樣的話來嚇?biāo)俊?/br>
    “我怎么是嚇?biāo)?？那巡田的漢子舉鋤舉耙的，你吃得消還是我吃得消??？”陶老丈不知道為什么會這樣激動，就彷佛他曾被人那樣追打過。

    明寶清瞧著這個藏不住心思的壞脾氣老頭，又聽他硬聲硬氣道：“人家是落毛鳳凰，咱們是走地山雞，你同她們攀什么交情？！”

    明寶錦和游飛剛從陶二郎處結(jié)了工錢，正高高興興從黃綠飄搖的光影下飛奔出來，叫道：“阿姐！”

    明寶清揚起雙臂摟住了撲過來的小人，從袖中竹鐲上抽出帕子給明寶錦擦汗，“老丈別生氣，我只是隨口一說罷了?！?/br>
    陶老丈脧了她一眼，見她拈著帕子越過明寶錦去擦游飛額上的汗珠，又是意味不明的一聲冷哼，隨即拿過扁擔(dān)，要挑這滿滿兩筐藍草進去，才出來的陶二郎見狀忙阻止，道：“阿耶，我來我來?！?/br>
    明寶錦笑瞇瞇把幾個銅子倒進明寶清手里，眨著眼睛像是期盼著她的夸獎。

    “小妹真是能干極了?！泵鲗毲鍙膩聿涣邌菘滟潱鲗氬\手上那些一時難洗凈的藍斑，只覺得像受傷后久久不退的淤青。

    她望著明寶錦笑彎的眸子，像是自說自話般道：“明家的藍草田有很大一部分在山頭上，位置雖然比較隱蔽，但知道大概方向的話，也不難找?！?/br>
    陶家父子頓住腳，彼此看了一眼，又扭臉看她。

    回家的路上，倆小孩一直在偷偷打眉眼官司。

    明寶錦眨眨眼，游飛努努嘴；明寶錦皺皺鼻子，游飛搖搖腦袋。

    “當(dāng)然算偷?！泵鲗毲搴鋈怀雎?，像是給自己判了罪責(zé)。

    倆小孩頓時安靜了，不敢搞什么小動作了。

    “不算不算。”游飛小聲嘀咕，見明寶清瞟自己，他又抬高了些許聲音，斬釘截鐵地道：“算劫富濟貧。”

    明寶清忍不住輕笑，道：“你啊，總能說通一番道理?！?/br>
    “本來就是嘛?！庇物w越說越有底氣，道：“就當(dāng)是風(fēng)刮來的，鳥叼來的，馬蹄碾來的。婆婆丁的種子會飛，蒼耳的種子帶刺，種子生性就想四處跑，人是拘不住它們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