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會怕冷？”明寶清說著說著話，偏首就在他唇角輕輕碰了一下。

    嚴(yán)觀瞧著她，又四下掃了一眼，因為牽著馬擋了一部分人流，雖不至于摩肩接踵的，但邊上也全是人。

    他攥著明寶清松松搭在馬鐙上的腳踝，說：“一點點。乞寒結(jié)束后阿耶會帶我去波斯館子吃些東西，他們的羊rou做法很繁復(fù)，香料一大堆，但味道也不錯。吃了羊rou，再喝一口酒，也就不冷了。”

    明寶清沒有吃過波斯菜，城西這邊胡人聚居的幾個坊她早年間幾乎沒有來過，聽嚴(yán)觀說起這些時，就覺得很新鮮。

    “先前你跟小妹說

    可以用波斯菜煎蛋卷，可是在館子里吃過？”明寶清問。

    嚴(yán)觀點了點頭，說：“想想，寒月里波斯館子常做的石榴飯味道也不錯，他們用石榴糖汁和核桃碎一塊煮雞，雞rou極嫩，醬料味又很濃，盛一勺蓋在蒸飯上，酸甜咸口的，但又不是醋酸勁，也不是那種蜜糖甜，有些像梅子的微酸和棗子的薄甜，小妹應(yīng)該喜歡吃的，等石榴上市了就帶她一起來吧?！?/br>
    最后一次吃這石榴飯的時候，嚴(yán)觀還只游飛這么大，若問那時候的他這石榴飯的滋味如何，他頂破天也就說個‘好吃’，可隔了這么久再回憶起來，那種味道反而變得清晰而細(xì)膩了。

    “眼下才四月，剛開了春花還沒結(jié)夏果，這就說起秋天的石榴來了?！泵鲗毲逍ρ蹚潖澋乜粗?，道。

    “四月，四月有櫻桃飯?！眹?yán)觀皺了皺眉，那表情好像是被糖捅了一嗓子，“但那飯就太甜了，雜了點核桃、阿月渾子、杏仁、橙皮、葡萄干什么的，還澆了酸酪。甜得千奇百怪，酸得歪七扭八。”

    明寶清笑軟在絕影背上，看嚴(yán)觀還是皺著個眉，道：“怎么一副耿耿于懷的樣子？吃的時候不是吃哭了吧？”

    “哪敢哭啊?！眹?yán)觀松開了眉頭，笑道：“眼圈敢紅一紅就是一嘴巴子，阿耶說不許浪費，一定要我吃干凈，那以后，我就不怎么喜歡吃甜東西了?！?/br>
    嚴(yán)九興委實不是什么慈父，某些方面也實在暴戾了些，這人是不該有孩子的，但又偏偏撿了個孩子回來養(yǎng)，養(yǎng)的到底也不壞。

    也許是襲承家風(fēng)，嚴(yán)觀在教導(dǎo)游飛的時候常也有點粗暴的地方，但都是點到為止的。他心里對嚴(yán)九興應(yīng)該愛重多，畏懼少，能理解他的苛責(zé)，更感激他的收容。

    明寶清騎在馬上太擋旁人的視線了，就從馬上下來，同嚴(yán)觀一道擠在人群里。

    祆教崇拜火，所以祭祀儀式場地上也都是火光沖天的，他們的火也很有意思，燒起來的時候有種綢緞般的波動感，不知是加了什么燃料。

    明寶清是第一次看祆教的祭祀，歌舞戲法倒是大同小異，只是那幻術(shù)一登場，果然如嚴(yán)觀說的那樣，分外逼真可怖，真如地獄之景在人間重演。

    一個十來歲的小男孩被一個白須老頭牽出來的時候，明寶清還不知道他們要做什么，等那小孩躺在臺面上，老頭手握一刀作勢砍斷頭顱時明寶清尚能理解，吞劍之類的戲法她也見過不少，她以為是一個道理。

    但沒想到那老頭竟將小孩的頭身分離開來，還在頭身之間走來走去，頭臉擠鼻子皺著眼睛，手腳還在揮舞。

    明寶清實在太過震驚，緊緊抓著嚴(yán)觀的腕子，道：“這當(dāng)真是幻術(shù)嗎？”

    “是幻術(shù)。好些年前不是還有位御史因為看了這種分首的幻術(shù)太過驚愕，所以上奏要先皇禁了祆教祭祀，不過先皇沒有理會。”

    嚴(yán)觀很少見她這樣驚詫的樣子，黑眸里映著一團(tuán)團(tuán)會跳躍的火，很有些孩子氣，他將她摟在懷中，低頭嗅聞她發(fā)絲上的淡淡花露香氣，只是一抬眼，卻見對面人群中有一人正在看他，赫然是去歲中秋那日問他知不知晉王和圣人的生辰都在秋日里，又吟著‘生來云端上，何必碾作泥’的假瘋子。

    他穿著一身祆教神官的紅衣，又蓄了須，乍一眼真與周圍的那些神官毫無分別。

    ‘這人的雙親之中該有一個是粟特人，怪不得那頭發(fā)亂得像個鳥巢。’

    嚴(yán)觀不知道這人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看見與他相談甚歡的那位老神官時，嚴(yán)觀更感到一陣愕然與不安，那老神官分明就是從前與嚴(yán)九興相交甚篤的那一位，雖然多年不見，他老邁了很多，但嚴(yán)觀還是認(rèn)出來了。

    明寶清見嚴(yán)觀一臉肅然，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只見到對面紅彤彤的一群神官，卻不知他在看誰。

    “阿郎?！泵鲗毲遢p輕喚了一聲，嚴(yán)觀猝然回神，垂眸看她，明寶清伸手摸了摸他的臉，手卻立刻被嚴(yán)觀拿了下來，攥在掌心里。

    明寶清轉(zhuǎn)眸看去，正見一個紅衣神官的目光落在她面上。

    “這老伯。”明寶清笑了聲，說：“好像不喜歡我呢。”

    第169章 神官

    祆教祭祀開始時本就快宵禁了, 坊門關(guān)閉，只能在坊間活動而不能出去。

    今夜是必然要宿在醴泉坊，來時明寶清就瞧上波斯胡寺邊上有一家叫做‘有客來’的客棧。

    客棧名頭有趣, 店堂干凈明快, 進(jìn)進(jìn)出出的客人里既有漢人也有胡人, 也可以照料馬匹, 嚴(yán)觀沒覺得有什么不好，就同她一道進(jìn)了那間客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