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

    前院響起了敲門聲。

    “咚、咚、咚?！?/br>
    一眾大漢當(dāng)即安靜下來。

    “誰??？”

    院子里響起了老仆的喊聲。

    “金吾衛(wèi)巡街！開門！”

    “……”

    吱呀的開門聲傳入堂中。

    姜亥已從后堂拿了弩出來，將弩架在窗樞上，從窗戶的小縫往外看去。

    隔著一整個院子，燈籠的光亮一點(diǎn)點(diǎn)從大門照進(jìn)來。

    幾個披甲的金吾衛(wèi)正站在門外，還有一個少年帶著華服婢女站在其中。

    姜亥瞇了瞇眼，認(rèn)出了對方。

    那便是方才他們說的被活埋了卻不死的薛白，姜卯被拿那日也在場。

    弩箭的角度稍稍調(diào)整了一下，指向了薛白。

    有披甲的金吾衛(wèi)動了，走上前兩步，站在院中張望。

    “今夜坊間有飛賊，金吾衛(wèi)正在搜查！這是誰的院子？”

    姜亥遂冷笑了一下。

    果然，只見那老仆不慌不忙上前，應(yīng)道：“我家阿郎姓王，諱焊，在戶部任職?！?/br>
    ***

    “打擾了?！?/br>
    郭千里勉強(qiáng)從臉上擠出些笑容來，向守院的老仆點(diǎn)了點(diǎn)頭，帶著人往外走去。

    “下一家吧?！?/br>
    “王焊是誰？”薛白問道。

    今夜他總覺得有些奇怪，最后還是督促郭千里按著武康成巡夜時的路徑查一遍，一家家宅院敲門問詢、登記，以期能查到一些線索。

    “你不知王焊，可知王鉷？”

    “有聽說過?！毖Π谆叵胫侨杖ゴ罄硭虑奥牭降囊恍┟?，道：“也是右相的人？”

    郭千里點(diǎn)點(diǎn)頭，伸出一只手來，邊數(shù)邊道：“和糴使、長春宮使、戶口色役使、監(jiān)察御史、京畿關(guān)內(nèi)采訪黜陟使……總之王鉷身兼十?dāng)?shù)職，乃是右相的得力助手，圣人面前的紅人，他的弟弟的別院，不是我們能查的。太子的死士也不可能藏在里面。”

    薛白不由回頭看了一眼，心想太子的死士有可能藏在李林甫母親的別業(yè)里，為何又不能藏在王鉷弟弟的別院里？

    當(dāng)然，這只是他今夜查訪的諸多宅院中的一個，能做的也只是將他們一個個都記下來。

    ***

    “走了。”

    宅院大堂中，姜亥轉(zhuǎn)過身來，只見一眾大漢還在飲酒。

    沒人將幾個金吾衛(wèi)當(dāng)成一回事，淡定地將手里的陌刀、匕首收起來。

    “一共也就幾個披甲的樣子貨，沒進(jìn)來算他們走運(yùn)。”

    “哈，老的那個，金吾衛(wèi)郭千里，以前也是隴右的老兵，不會說話，被貶到金吾衛(wèi)了，投靠了索斗雞?！?/br>
    “管他是誰，敢進(jìn)來就剁了他。”

    姜亥笑了笑，其實有些巴不得那些金吾衛(wèi)進(jìn)來。

    跟著東宮辦事以來，總覺得壓得慌，讓他想砍殺些什么。

    ***

    薛白重新走上望火樓，掃視了一眼長安城東北隅這幾個坊，低頭在手上的紙上寫寫畫畫著，補(bǔ)全地圖。

    他做這些事時，常常會忘了什么忠jian，只是正常地接了這帝國宰相的文書，正常地做事而已。

    相比別的敷衍了事的人，他認(rèn)真得多。

    他相信自己的判斷，武康成很可能是借著金吾衛(wèi)巡街使的職務(wù)之便為東宮聯(lián)絡(luò)隴右老兵，并在今夜以某種方式給東宮傳了信。

    “走了一圈，酒都醒了?！惫Ю锎蛄藗€哈欠，道：“薛郎君真沒弄錯嗎？沒有證據(jù)能證明武康成與姜氏兄弟有關(guān)?！?/br>
    “大膽假設(shè)，小心求證?！毖Π椎溃骸皼]關(guān)系，我們慢慢查?！?/br>
    郭千里嘆了口氣，道：“還以為能在右相跟前立一功……薛郎君住哪？我派人送你回去?！?/br>
    “升平坊?！?/br>
    “那我送你回去，我住修行坊?！?/br>
    “多謝了?！?/br>
    走下望火樓，薛白回過頭看了一眼，若有所悟，又拿出紙筆來在自己的紙上劃了一筆。

    ***

    “咦？這是什么？地圖？”

    次日中午，杜五郎走進(jìn)薛白屋子，很快就看到了他放在床頭的筆記。

    “昨夜查到的結(jié)果?！毖Π走€未醒來，迷迷糊糊應(yīng)了一句。

    “你不用交給右相？”

    “右相都不急著迫害太子，你急什么?！?/br>
    “我急？”杜五郎道：“我有甚可急的，可如何是好呢？太子坑殺你與青嵐，結(jié)了仇了。且這事不解決，右相總是要逼迫于你?！?/br>
    “那你便搞錯了。”薛白打了個哈欠，道：“我早與你說過，這是權(quán)爭，不是求是非對錯。”

    “何意？”

    “權(quán)爭講的是籌碼、利益，不是求結(jié)果，所以不急?！?/br>
    薛白隨口應(yīng)著，起身，從杜五郎手里拿回自己的筆記，看了一眼，收好。

    “咦?！?/br>
    杜五郎似乎明白了些，低聲問道：“你是不是找到了什么，故意不給右相?！?/br>
    “為何這般說？”

    “我不是琢磨著你告訴我的話嗎？”

    薛白搖頭苦笑，也不知教杜五郎這些好是不好。

    “哎，你起來吧，已經(jīng)是中午了?！倍盼謇傻溃骸鞍斚胍娔阋幻??！?/br>
    “是嗎？”薛白看了看天色，疑惑道：“他上午出門了嗎？”

    “沒有，但有客來過。”

    “誰？”

    “總之是京兆杜氏的人?！?/br>
    薛白點(diǎn)點(diǎn)頭，不知為何，腦子想到了前幾日聽說的那位曾擊敗吐蕃的鄯州都督杜希望。

    他近來查隴右，意識到一件事——

    李林甫捉不到東宮的證據(jù)不是因為東宮真的無權(quán)無勢，事實恰恰相反，是因為東宮的關(guān)系網(wǎng)太深、太廣，才能夠互相掩護(hù)，深藏不露。

    僅目前他所知的，便有京兆韋氏、京兆杜氏、太原王氏、安定皇甫氏、河?xùn)|薛氏……

    第31章 尋親

    昨夜查訪到了四更才睡，薛白起身已是中午。

    與杜五郎說話吵醒了耳房里的皎奴，她出來時臉色十分難看，嚇得杜五郎話也說不利索。

    “我，我阿爺要見薛白，我?guī)^去，你那個，可以再睡一會?！?/br>
    “杜有鄰想說何事，是連右相府的人都不能聽的？”皎奴反問道：“我若連此事都要避諱，右相遣我來做什么？”

    杜五郎只覺她好沒道理，便是右相的人，也不能這般光明正大要求聽人談話的。

    他卻不敢多說，苦著臉帶著他們往書房走去。

    穿過三進(jìn)院，路過前廳時，只見盧豐娘正與杜家姐妹坐在那說話。

    盧豐娘手里捧著本賬簿，長吁短嘆。

    薛白只看一眼，便知她在愁什么。

    如今杜有鄰失了官職，沒了俸祿，這杜宅平時開銷便大，一場案子上下打點(diǎn)，已是頗為拮據(jù)。

    盧豐娘都不必開口，臉上的愁容只是看著便能讓人感覺到一種聽了許多抱怨的疲憊。

    “唉，娘親?！?/br>
    杜五郎一見她，連行禮都是先嘆了一口氣。

    “你好歹勸勸你阿爺。”盧豐娘開口便道：“如今不是賣弄清高的時候，大伯既然過來了一趟，郎君如何都該開口求他幫忙說情復(fù)官才是?！?/br>
    “我？我勸勸阿爺？”杜五郎欲言又止，道：“娘親，我?guī)аΠ兹ヒ姲斄恕！?/br>
    “去吧?！?/br>
    盧豐娘看著薛白，溫和地笑了笑，又看向他身后的皎奴，下意識站起身，顯得有些尊敬。

    她敬的是右相府的權(quán)勢。

    可心里也忍不住犯嘀咕，右相也沒給杜家安排路走，讓人想依附也不知如何依附。

    倒是杜家姐妹依舊端坐不動，杜妗淡淡瞥了皎奴一眼，甚至并不掩飾眼中的反感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