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唐華彩 第110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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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杜五郎與薛白在廊下打了招呼。 “好困,你的窗樞還沒修好?昨夜又響了一夜。” “昨日薛家出了些麻煩,忘了。” “什么麻煩?” 薛白大概說了薛靈之事,聽得杜五郎好生苦惱。 “啊,攤上這樣一個阿爺,很麻煩吧?前陣子,阿爺就立了個家訓(xùn)?!?/br> “薛家亦有這般祖訓(xùn),子孫敢賭博者,永世逐出家門,不論父母兒女,必與之恩斷義絕?!?/br> 薛白雖是剛剛受到啟發(fā),才擬了這祖訓(xùn),語氣卻很平實。 杜五郎聽得連連點頭,道:“不愧是三箭定天山的白袍將軍之后,家風(fēng)嚴(yán)正。我其實還沒反應(yīng)過來,原來你是薛老將軍曾孫。我陪你去辦這件事嗎?” “豐味樓不忙?” “當(dāng)然忙,如何不忙,宴席都訂到明年上元節(jié)了。” 在薛白眼里,豐味樓比薛靈重要太多。 他思忖著,若在長安各坊都能有一家酒樓,雇傭人手,有了能隨時調(diào)動的護(hù)衛(wèi)、馬車,再應(yīng)對那些暗地里的手段就輕松多了。 因此,待兩人從正院走到前院,一路上聊的又是酒樓之事。 自元月以來,因有皎奴盯著,薛白少與旁人說話,唯獨(dú)常常與杜五郎談?wù)摰木褪蔷茦堑慕?jīng)營。每當(dāng)那時,皎奴就會在旁邊半瞇半醒。 “……” “分店?我倒是想過,可這般一來,我們的炒菜技藝可就容易泄露出去了,要不還是再大賺一陣子吧?” “賺得很多嗎?” “很多?”杜五郎道:“你就只會用這樣粗淺的詞來形容進(jìn)賬?” “日進(jìn)斗金?” “唉,其實賬本是由大姐管著,我也不知道具體的。” “沒關(guān)系,把控菜品才是一個酒樓的根本?!毖Π纂S口道。 杜五郎深以為然,干勁愈足。 說話間,兩人到了馬房。 杜五郎見薛白牽了馬,問道:“咦,你不是說不去救你阿爺嗎?與我去豐味樓?!?/br> “上元佳節(jié)過去了,我才想起沒去拜會薛將軍,得去一趟?!?/br> “豈有此時去拜會的?你大伯此時該在金吾衛(wèi)坐衙呢……” *** 金吾衛(wèi)衙署。 上午時分,忽然響起一聲怒吼。 “功過并罰?我又犯什么過了?將軍!這謀逆案可是我第一個發(fā)現(xiàn)的,上次搜楊慎衿別宅也是我?guī)巳ニ训摹?/br> “急什么?待楊家兄弟定罪了,難道還能不升遷你嗎?” “怪了,楊釗怎就現(xiàn)在遷侍御史?我看著他只顧拿麻袋裝財物,卻成了他找出證據(jù),發(fā)現(xiàn)楊慎矜虧空太府?我可去他娘的吧!” “郭千里!你莫要太放肆!” “我放肆?朝廷做得出來,反倒我放肆了?不論我的功,可以,你們反而表了楊釗的大功,老子不答應(yīng)!” “嘭!” “滾出去!此事你我議論有用否?你既投靠了哥奴,滾去問你主子!” 郭千里大怒,嘴里“咦呀呀呀呀”怪聲大叫,終是氣得踹門而出。 “氣煞我也,氣煞我也!” “郭將軍?” “薛郎君?你怎么來了?你可知楊釗遷侍御史了,還占了發(fā)現(xiàn)楊慎矜謀逆案的大功……” “郭將軍莫急?!?/br> “我如何不急?!我在武威立下赫赫戰(zhàn)功,回長安這些年,已從四品左金吾衛(wèi)中郎將干到七品中候了,如何不急?急死我了!” “宦海沉浮是常理,郭將軍已到最低谷,往后必能步步高升……” 薛白又安慰許久,郭千里才平靜下來。 “薛郎君啊,你方才所說,立功與報功,我雖然沒聽懂,但覺得很有道理。這些年我一路貶謫,連李太白也為我不平,差就差在這報功上?!?/br> “是,只要補(bǔ)上這點小小的缺漏,郭將軍定能成一代名將?!?/br> “那夜在御前也是你提醒我?!惫Ю飺狭藫项^,道:“薛郎君,我有個想法,不如你給我當(dāng)幕客吧?” “我給你當(dāng)幕客?” 薛白微微一愣,啞然失笑。 他倒是沒有生氣,卻大概明白郭千里為何能混成這樣了。 “莫笑啊薛郎君,我定不會少你的月俸,往后有你幫我出謀劃策,金吾將軍我也當(dāng)?shù)??!?/br> “絕非月俸多寡,我還要入國子監(jiān)讀書……” “你可以一邊為我出謀劃策一邊讀書嘛,我再為你引見李太白,為你增名望,如何?” “這樣吧,郭將軍往后若遇到難決之事,隨時來問我,但幕客就免了,真不方便?!?/br> “……” 與郭千里聊過,薛白由金吾衛(wèi)引著,進(jìn)了衙堂,只見薛徽正大馬金刀地坐著。 “薛將軍有禮了?!?/br> “叫大伯?!毖論]退左右,“上元節(jié)你不到家里來拜會,跑金吾衛(wèi)衙門來做什么?” “是來向大伯求助的,昨日,長壽坊的宅院被人占了,稱是家中欠了賭債……” “我說過不會再管薛靈這些破事?!?/br> 薛徽叱喝一聲,板著那張威嚴(yán)的臉,最后沒繃住,浮出些笑意道:“但你來找我,此事做對了。你一個孩子,遇到這種事除了找我這個伯父,還能找誰?” “是?!?/br> “提醒你一句,你以往行事太狂了,比我們金吾衛(wèi)還狂,往后放老實點!” “……” 出了皇城,薛白依舊不去青門酒樓救薛靈。 他驅(qū)馬而走,去往長安縣衙。 *** 午后,長壽坊。 薛靈的宅子在長壽坊的西北隅,長安縣衙則在西南隅。 薛白曾來過一次,對這一帶不算陌生。 趕到時正是用午膳的時間,他遂在附近尋了個最熱鬧的小攤,要了碗羊rou湯面,味道卻是真好,香而不膻,rou質(zhì)軟糯。 吃到一半,恰見到顏真卿穿著深青色的官袍,帶著兩個手捧公文的小吏走來。 顏真卿也看到他了,擺擺手示意他莫急著起身。 “老崇,老崇嫂,三碗羊湯,六個餅?!?/br> 攤販?zhǔn)且粚Ψ驄D,老崇是個老漢,正在大砂鍋邊忙活,老崇嫂是個胖胖的婦人,端著碗從桌椅邊繞走卻是身輕如燕。 “好哩,顏縣尉先坐!”老崇嫂與縣衙官吏很相熟的樣子,“知道縣尉公干回來,多舀點羊湯?!?/br> 顏真卿撫須而笑,點頭致謝。 一名小吏低聲道:“縣尉,縣令只讓我們催繳,若我們反過來替他們解釋,那就逾矩了,這本就不是一日兩日才有的事?!?/br> “那他們能一日兩日變出錢谷否?”顏真卿擺了擺手,道:“莫急。” “等新任京尹坐衙了,豈還能容縣尉這般慢慢查訪慢慢催繳……” 薛白坐在一旁看著這一幕,忽然回想起了很多。 說來,上輩子在基層待了七年之后,他被借調(diào)到縣里,在分管政法的四把手身邊做事,差不多就是縣尉身邊這樣一個小吏。 這般一想,再看顏真卿,他目光已有些親切。 “小郎子?!?/br> 深青色的袖子在眼前揮了揮,薛白回過神來,連忙行禮。 “你可是來拿字帖的?跟老夫來吧?!?/br> “見過顏少府?!毖Π椎?,“我今日是來報案的。” “好,可有狀紙?” “有。” 薛白當(dāng)即從懷里掏出狀紙,道:“有人綁走了薛靈,在沒有立契的情況下強(qiáng)占了薛家宅院以及宅院內(nèi)的財物?!?/br> 顏真卿接過看了一眼。 那在旁人眼里還能勉強(qiáng)算工整的字跡,在他看來丑得不可救藥,但行文的思路卻非常清楚。 昨日長壽坊發(fā)生的這件事他已聽說了,薛靈欠下巨額賭債,抵了宅院,家小都被人趕出來了。 但沒人想過報案。 因為沒人想過大唐其實是明令禁賭的。 “你便是那‘胡亂拼湊’的薛白?老夫想起來了,在大理寺見過你一面?!?/br> “學(xué)生薛白,讓顏少府見笑了?!?/br> 上元節(jié)御宴上的事,顏真卿已聽說了,知道薛白攀附虢國夫人巴結(jié)權(quán)貴之事,另外還聽說,楊慎矜案此子也參與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