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妗很不愿意隨薛白去虢國夫人府送骨牌。

    但她知道杜家不能僅憑薛白來維系這個(gè)靠山，要讓旁人不敢輕易動(dòng)杜家，她得與楊玉瑤多走動(dòng)。

    好在，當(dāng)著外人的面，楊玉瑤并沒有太過份的舉動(dòng)，只是纖纖玉指拈著一枚骨牌把玩，與薛白談笑著。

    “妾身笨得厲害，若沒人教可學(xué)不來?！?/br>
    “我馬上要去國子監(jiān)讀書了，因此帶了二娘來教你?！?/br>
    楊玉瑤笑了笑，招來明珠，四人邊教邊壘。

    她其實(shí)學(xué)得很快，也很喜歡玩這些，不由問道：“你在府中養(yǎng)傷時(shí)從不沾這些，如何又制出這般有趣之物來？”

    “我去告誡了達(dá)奚盈盈一番，見她賭具奇多，向她請教了一番……”

    “哦？你如何請教的？”

    薛白感到楊玉瑤拿腳背在他小腿處摩挲著。

    他稍稍一夾，把她那褪了繡鞋的腳丫子夾著，不動(dòng)聲色地推了一張牌，從容道：“不過是虛張聲勢嚇唬了她一下。壽王想找我們麻煩，大可策反了這女人，將長安城的賭業(yè)攥在我們手里？”

    “容易，我將這骨牌獻(xiàn)給圣人，分潤她一點(diǎn)功勞?！?/br>
    楊玉瑤這方面倒頗大氣，從不與女子為難，比如多年來就不與達(dá)奚盈盈計(jì)較，見明珠落難便出手相助。

    說話間，她拔了兩下沒能將腳拔出來，含嗔瞪了薛白一眼。

    薛白心里算著牌，故意推了一張牌給她吃。

    “碰?！?/br>
    杜妗表情平靜，伸手便將那張牌從楊玉瑤手里接過。

    “有趣?！?/br>
    楊玉瑤笑了笑，這次卻是說杜妗有趣。

    于是，待薛白要走了，她卻還把杜妗留下來陪她再玩幾圈。

    “說來，你我既合伙豐味樓，往后也該多親近才是。”

    ***

    薛白出來時(shí)，何茂、卓廣正蹲在前院數(shù)著剛領(lǐng)的賞錢，他們抬頭一見他，當(dāng)即興奮地站起身。

    “薛郎君！”

    “走吧?！?/br>
    “郎君真是神了，怎知府里會(huì)給我們發(fā)賞錢？還這么多！”

    “運(yùn)氣好罷了?！?/br>
    三人出了宣陽坊便往薛宅而行，路上薛白還說，如今閑雜事都辦妥了，接下來在家中安心溫書，準(zhǔn)備入學(xué)國子監(jiān)。

    何茂、卓廣大喜，薛宅高墻深院，他們留一個(gè)人在前院吃吃喝喝都足夠守衛(wèi)，可以輪流回家陪妻兒。

    說話間，進(jìn)了長壽坊，拐入小巷。

    忽然，巷口有一大漢倏地?fù)淦?，將薛白撲下馬背，揚(yáng)起一柄匕首便扎。

    寒光一閃。

    “噗。”

    血涌起。

    薛白肩上一片殷紅，刺客滿手是血。

    “郎君！”

    兩個(gè)護(hù)衛(wèi)驚駭不已，躍下馬背，撞在這刺客身上。

    “叮?！?/br>
    匕首落在地上。

    三人纏斗，何茂腹中挨了重重一拳，膽汁都噴出來。卓廣背上挨了一肘，差點(diǎn)沒能起來。

    此時(shí)已有行人趕來，薛白捂著肩踉蹌起身，逃向人群，喊道：“京兆府吉溫殺我！”

    眼看殺人不成，那刺客轉(zhuǎn)身便跑，跑得迅捷如風(fēng)，須臾不見了身影。

    “郎君，你沒事吧？我去報(bào)官?！?/br>
    “回來。”

    薛白捂著傷口，眉頭微蹙，道：“不必報(bào)官，此事算了，到此為止。”

    “算了？”

    兩個(gè)護(hù)衛(wèi)卻不答應(yīng)，虢國夫人護(hù)著的人都敢刺殺，豈可算了……

    第83章 天子庠序

    右相府。

    李林甫正獨(dú)坐在桌案后，捻著下頜的胡須，眼中精光如射，盯著那封榷鹽法的奏書，覺得如沾了狗糞般惡心。

    他心里非常清楚，只要朝廷不肯輕徭薄賦、予百姓休養(yǎng)，任何稅法到最后都會(huì)成為幫圣人剝削百姓的手段罷了。

    事實(shí)上，他不怕那些自詡清正之士，張九齡、裴耀卿、李適之……這些人是君子，君子可欺，被他除掉的可太多了。

    偏偏楊銛提出的這惡法，卻對他有莫大的威脅。

    “薛白真正的目的，是慫恿楊銛爭權(quán)啊?！?/br>
    心里對薛白的殺氣再次浮起，若有若無地環(huán)繞，李林甫親自提筆，在奏折上列舉榷鹽法禍國殃民之處。

    在這一刻，他又成了體恤蒼生、憂慮底層的千古忠臣。

    世人只知罵他jian臣，卻不知在苛捐雜稅、嫉賢妒能的表象下，他其實(shí)是一心為大唐國庫收稅的賢相。而旁人若也想為大唐收稅，那是會(huì)害了百姓、毀了大唐的。

    忽然。

    有女使匆匆趕來，將一封消息遞到了李林甫面前。

    他看過，本就有些擰著的眉頭皺得更深了。

    “招吉溫來。”

    “喏?！?/br>
    許久，吉溫還未到，反而裴冕先來求見了。

    李林甫與裴冕說話很簡單，只問了一句話。

    “你都聽說了？此事如何看的？”

    “回稟右相，下官聽說了?！迸崦岬溃骸按耸虏徽撌呛稳怂鶠?。下官都以為吉溫太誤事了。若沒有他，下官反而更好暗訪?！?/br>
    “繼續(xù)查?！?/br>
    “喏。”

    其后，屏風(fēng)那頭才響起吉溫有些倉皇的聲音。

    “吉溫見過右相，右相安康……”

    “你有本事了?！崩盍指R下筆，道：“本相讓你查，伱直接動(dòng)手殺?！?/br>
    “冤枉??！請右相信我，我絕沒有動(dòng)手殺他！”

    吉溫連忙拜倒，喊道：“右相你是了解我的，這些年來，我凡是殺人，一向都是逮入獄中，刑殺、杖殺，流放之后使差役打殺，何曾派過刺客??？！”

    李林甫不語。

    吉溫跪著上前，磕了個(gè)頭，泣聲道：“自從右相主持修訂《開元新格》以來，我始終恪守大唐律例，循法辦事，從未動(dòng)過以武犯禁的念頭啊，又從何處去尋這般的死士？”

    這些話，李林甫是信的。

    他為相以來，除掉的人數(shù)不勝數(shù)，但不論是在藍(lán)田驛被逼殺的薛銹一家、流放后被逼殺的韋堅(jiān)、皇甫惟明，還是祼死公門的無數(shù)冤魂……從來就沒有一個(gè)人是他派刺客殺的。

    堂堂一國宰執(zhí)，根本就不需要像某些人那樣鬼鬼祟祟，蓄養(yǎng)死士。

    他連府中護(hù)衛(wèi)都是圣人允的金吾立戟。

    “右相?！奔獪卦俅蔚溃骸皯┱堄蚁嗵嫖仪笄笄榘?！”

    “晚了?！?/br>
    李林甫拿起桌上的消息看了，眼中閃過思忖之色。

    “虢國夫人得知消息，當(dāng)即便帶了寶物見了貴妃。這次，本相保不住你，你且主動(dòng)外放幾年，待貴妃消氣……”

    “右相。”吉溫哭道：“右相若少了我這般忠心耿耿的在身邊……”

    “下去。”

    李林甫根本不缺吉溫這樣一個(gè)京兆府法曹。

    眼下更緊急之事，他要讓圣人明白不需要榷鹽，大唐盛世也能支持西北軍費(fèi)、擴(kuò)建華清池。

    燭光搖曳，不知不覺到了日暮。

    “阿郎，達(dá)奚盈盈求見……今日，圣人在興慶宮召見她了?！?/br>
    “興慶宮的消息到了嗎？”

    “還未?！?/br>
    “帶她進(jìn)來?！?/br>
    ***

    透過屏風(fēng)，能隱隱看到那美婦人風(fēng)姿綽約的身段。

    李林甫心想，壽王挑女人的眼光也是極好的……可惜，就是太好了。

    “見過右相?！边_(dá)奚盈盈萬福道：“奴家有要事來報(bào)。”

    她給人的感受比吉溫好得多，開口也是娓娓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