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將作監(jiān)掌握在哥奴手里，李十郎便是將作監(jiān)右校，那此事是恰巧還是右相府在背后推動就要深思了。

    原本她有辦法，此時卻不敢擅自作主。

    “五郎隨奴家來?！?/br>
    她笑了笑，轉(zhuǎn)身拉過杜五郎到院角，問道：“五郎此番行事，可問過薛郎君？”

    “沒有?！?/br>
    杜五郎被她豐盈的身段逼得退了一步，道：“快派人去告訴薛白吧，也問他能否……能否把三娘嫁……嫁給我?！?/br>
    達(dá)奚盈盈再往前一步，低聲道：“此事我們理虧，不宜聲張，該私下解決，否則既于三娘名聲不利，也把對方架得下不來臺。今日且服軟，容奴家來辦可好？”

    杜五郎被逼到墻邊，不敢看她，卻固執(zhí)地?fù)u了搖頭，道：“他們趁薛白不在，逼伯母請期，我不能讓他們得逞?！?/br>
    “京兆尹也姓蕭，一會對簿公堂，可真有可能徒刑五郎?！?/br>
    “若下獄便能娶三娘，我不怕?！?/br>
    “那你可知，蕭邡之有可能是右……”

    達(dá)奚盈盈再說話，施仲卻已趕了過來，低聲稟道：“娘子，杜二娘傳話來了?！?/br>
    “說什么？”

    “由他們鬧……”

    ***

    太平坊，王宅。

    再過些時日，有些地方的麥子就要夏收，王鉷近來忙著和糴之事。

    也就是強(qiáng)制向百姓買糧。

    裴冕抵達(dá)書房時，只見王鉷剛寫好一份公文。

    “來得正好，看看吧。”

    “王公，這是否壓價太低了？”裴冕看過，遲疑道：“天寶五載，青稞一斗三升估價一錢，如今一斗五升才估一錢，農(nóng)戶恐是……”

    王鉷道：“年景好，收成多，谷價賤，和糴估價自是略低些?！?/br>
    其實兩人都非常清楚，待這份公文發(fā)到府縣，按戶籍強(qiáng)制收糧時，地方官還要以雜色匹緞來充付，農(nóng)戶收到的遠(yuǎn)沒有這個價格。

    再加上和糴到的糧食還得強(qiáng)令農(nóng)戶運送到縣倉，路上損耗依舊要算在農(nóng)戶頭上。

    哪怕運到了，從縣倉再往上運，腳錢還是要收的。

    “只怕如此一來，又有許多逃戶啊。”裴冕嘆息一聲。

    “那就募兵。”王鉷道，“河隴正缺兵額?！?/br>
    裴冕無言以對。

    這仗是硬打、蠻打，不惜花費。國庫缺錢，于是強(qiáng)征、猛征。均田與府兵崩壞，逃戶愈多，募兵愈多，國用愈缺……循環(huán)往復(fù)，雖是恢宏盛世，如何經(jīng)得起這般折騰？

    勸也無益，只待往后擁立新君、宰執(zhí)天下，一掃積弊！

    許久，說過了和糴之事，王鉷揮揮手，忽想起一事。

    “對了，楊黨?！?/br>
    裴冕正要轉(zhuǎn)身，停下動作，問道：“楊黨又有動作？”

    王鉷道：“你也知我一向只管圣人差遣，不像右相總在偃月堂定計除jian。但樹欲靜而風(fēng)不止，楊黨近來太囂張了……”

    他確實很少勾心斗角，想除掉誰直接讓御史臺動手。因為他本職差遣做得好，圣人信任他，有這種底氣。

    但最近不同，楊銛、薛白也很得圣心。

    “薛白從將作監(jiān)調(diào)走了一批工匠，到灃谷監(jiān)造巨物了，正是為我造自雨亭的安帛伯?！?/br>
    “楊黨是想查王公？”

    “原本我亦警惕此事?！蓖蹉p道：“然而，我暗使人去探過，灃谷監(jiān)有兵部、工部小官，以及王忠嗣之女，所造之物疑為軍器……”

    此事不難探查，工匠本是以王鉷的文書調(diào)動的，木料場更是人多眼雜。

    裴冕聽了，沉吟道：“此事往小了說，是薛白私造軍器，結(jié)交邊將。往大了說，卻是楊黨與東宮勾結(jié)?！?/br>
    王鉷搖了搖頭，道：“右相已多次指薛白交構(gòu)東宮，圣人只怕不會再信了。”

    裴冕愈發(fā)疑惑，思忖道：“若能造出有用的軍器，大可不必私造，稟明了圣人即可，何必如此鬼祟？”

    “這正是我想不通之處?！蓖蹉p道：“右相讓你查他身世，可有進(jìn)展？”

    “有，下官翻找了十年前的宗卷，發(fā)現(xiàn)有親近廢太子的官員出手庇護(hù)了牽扯三庶人案的官奴，譬如，皇甫德儀娘家一孫女正是如今薛白身邊之婢女。而買薛平昭的譚氏，正是張九齡之妻，我已派人到荊州詳查……”

    “待有結(jié)果再談?！?/br>
    “喏?！?/br>
    裴冕低下頭應(yīng)了，眼中似有遺憾，退下。

    王鉷思量了一會，還是親自去將此事報給了右相。

    ***

    長安城郊，灃谷監(jiān)。

    幾只麻雀正歇在樹枝上嘰嘰喳喳，享受著初夏的陽光。

    忽然。

    “嘭！”

    一道巨雷突然響起，如晴天霹靂，驚得麻雀們慌忙飛逃，倏地消失在天空中。

    木料場中，一座巨石砲還在搖晃。

    匠師們已歡呼起來。

    安帛伯仰著頭，看著一塊巨石消失在視線中，直到脖子有些酸了才扭過頭，問道：“薛郎君覺得如何？”

    薛白其實也是初次見這巨石砲拋射的情形，根本不知道這算不算厲害，嘴里卻是淡淡道：“不夠，還可繼續(xù)改進(jìn)?！?/br>
    安帛伯不停用手捋著那茂密且卷曲的大胡子，盯著砲梢嘀嘀咕咕起來。

    “還要改進(jìn)……造更大……”

    “薛郎。”

    薛白回過頭，卻見是元載、王蘊秀夫婦邀他私語。

    三人遂往林邊走了一段路。

    “我想將此事告知阿爺。”王蘊秀道。

    薛白遂問道：“為何急于一時？”

    “阿爺此次進(jìn)京，乃因右金吾衛(wèi)大將軍董延光向圣人請纓攻石堡城。阿爺顧惜將士性命，欲勸圣人收回成命，董延光已借機(jī)奪了先鋒兵權(quán)，以一禁軍將領(lǐng)為先鋒，與直接讓將士送命有何區(qū)別？阿爺愈發(fā)被動?！蓖跆N秀道：“與其如此，不如讓阿爺早知巨石砲之事，看能否設(shè)法挽回圣人信任?！?/br>
    薛白聽罷，先是看了元載一眼。

    元載微微苦笑，似在說“我知如此不好，還望多多包涵”。

    薛白竟真包涵了，點了點頭，道：“既然如此，兄嫂便先回長安，將此事告知王將軍?！?/br>
    “多謝！”王蘊秀徑直抱拳，颯爽應(yīng)下。

    元載略有詫異，含笑行禮。

    不一會兒之后，馬蹄聲起，這對夫婦已提前離開。

    ……

    薛白四下看了一眼，往樹林里深從走去，忽然樹叢中竄出一個大漢，是老涼。

    “郎君?！?/br>
    “魚上鉤了？”

    “沒有，這次郎君怕是釣不到魚了?！崩蠜鯿ao著濃重的隴西口音道：“今日只有一只小蝦米跳了出來，為了娶三娘，把五郎告到京兆府了，是否宰了？”

    “不急，他們會悔婚。”薛白問道：“平康坊、太平坊都沒反應(yīng)？”

    “小人確定沒有。”

    薛白不由沉吟，喃喃自語道：“真是事不過三，不肯上鉤了？”

    也好，大家相安無事，那就順順利利地把軍器獻(xiàn)于社稷……

    第115章 魚鉤

    又是一個蟬鳴鳥叫的清晨。

    薛白出了暫住的小木屋，身上依舊帶著青嵐摟著他睡覺時留下的少女氣息。

    這已是他在灃谷監(jiān)住的第五日，只覺山居的日子太過簡單枯燥。

    唯有王維最是適應(yīng)，天不亮就會去采些露水煎茶。

    這種事很繁瑣，兼山中不便，一整天也就煎一壺茶。

    薛白也嘗過，不好喝，根本就是難喝。

    “摩詰先生不會被蚊子咬嗎？”

    “心靜，則蚊蟲避之?！?/br>
    “先生怕是被檀香熏入味了，因此蚊子不咬。”

    王維不說話了，盤膝坐在那閉目養(yǎng)神，轉(zhuǎn)動著手里的佛珠。

    薛白想了想，道：“山居何事？松花釀酒，春水煎茶?！?/br>
    “好意境，亦有韻律?！蓖蹙S問道：“新詞牌？”

    薛白只知一句，此時亦不說話了，坐在那看著遠(yuǎn)處造砲的進(jìn)展。安帛伯正在重新造一座更大的巨石砲，大得像是一座塔。

    王維談興一起，不由問道：“對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