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唐華彩 第19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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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這里,顏真卿其實(shí)是皺了皺眉,暗道這小子不是去虢國夫人府就是去玉真公主府,都不是正經(jīng)地方。 但薛白之后的話,卻讓他有些動(dòng)容。 “玉真公主說,打算到終南山下的玉華觀暫住一陣子,似乎是道教的盛會,啟玄真人也會下山過去,我們可以帶著三娘一起去看診?!?/br> “真的?!” “是,玉真公主作了保證,必讓啟玄真人出手?!?/br> “好,好?!?/br> 唯有此事,能讓顏真卿夫婦激動(dòng)到不知所言。 …… 玉華觀的所在,便是聞名天下的樓觀臺,位于終南山北麓。 尹喜曾結(jié)草樓于此觀星望氣,老子曾設(shè)壇于此講經(jīng)授道,李淵曾親率文武百官拜祭老君,詔改為“宗圣觀”。 當(dāng)今圣人更是多次擴(kuò)建,使它成為當(dāng)世最大的皇家道觀,有‘天下第一福地’之稱。 薛白想到,玉真公主邀自己離開長安,想必不止是熱情幫忙引見啟玄真人這么簡單。 到時(shí),很可能是有些不方便在長安相見之人也想要見個(gè)面。 如今他名氣愈大,這些事早晚避不開,見見也無妨。 第120章 道宮 天蒙蒙亮,節(jié)奏有致的敲門聲響起。 薛庚伯一聽就知這是雅客,他腿腳雖不靈便卻異常敏捷,趕上前開門一看,又驚喜又慌亂。 “顏縣尉?這么早就來了,快快有請……大娘子,顏縣尉來了!” “與薛白約好,今日帶小女到終南山求醫(yī)。我夫婦激動(dòng)難寐,來得太早了。” 顏真卿還是初次到薛白家中作客,撫著長須入內(nèi),須臾目光便被一個(gè)木制的物件吸引了。 “此為何物?秋千不似秋千,莫非名為‘立秋千’?” “踩著走路用的,可誰還嫌走得少啊?許久沒人用了?!?/br> “這大木框、矮木框又是何物?” “一個(gè)是六郎常掛上去玩,說能長高,另一個(gè)是郎君們在兩邊拋球玩的?!毖Ω畨褐曇?,賠笑道:“都是些累人的沒用物件,堂上有個(gè)搖椅才是神了,顏縣尉坐一坐吧?” 顏真卿在搖椅上坐下,感受了一會,初時(shí)有些不安,再搖了一會,才覺有趣。 柳湘君忙迎了出來,趁薛白還未起,領(lǐng)著韋蕓、顏嫣往后院參觀。 一個(gè)婢女搬來了梯子,爬上院墻,向西后院那邊揮手。 “青嵐,快開門?!?/br> “來了來了,郎君昨日吩咐收拾了物件,卯時(shí)二刻出發(fā)……見過顏三小娘子?!?/br> 顏嫣與青嵐相熟,上前見了禮,往西后院一看,亦是見了什么都覺得好奇。 “這是什么?” “吊床,下午躺在上面納涼,可舒服了?!?/br> “那個(gè)呢?”顏嫣指了指另一個(gè)掛在樹杈上的物件。 “沙袋敵人?!鼻鄭沟溃骸袄删袝r(shí)會出手打它。那邊還有一個(gè)沙袋,郎君背著它蹲蹲?!?/br> 顏嫣又跟著青嵐看她洗漱,植毛的牙刷、草藥牙粉、澡豆胰子是當(dāng)世已有的,薛白院子里的卻有些許不同,據(jù)青嵐說,這些都是她郎君想要改進(jìn)的物件。 …… 薛白在睡夢中聽到了女子清脆的說話聲,還以為是青嵐。 但他睜開眼,卻見顏嫣站在屋門口探頭探腦,一雙烏黑明亮的大眼睛與他對視了一眼,頗為無辜。 “阿兄你……” “快出去?!?/br> 薛白連忙起來,拉過薄毯,將這小姑娘趕出去。 他收拾停當(dāng),出了屋子。 顏嫣正在院中與青嵐說話,轉(zhuǎn)頭見了他,笑話他道:“阿兄的‘閨房’可是不給人看的?” “嗯,不能進(jìn)?!?/br> “不進(jìn)就不進(jìn),有什么不了起,我也是不小心才誤闖了?!?/br> 顏嫣心里卻惦記著他屋子里還有許許多多未曾見過的新奇事物,且留下了或改變了她一生的深厚印象。 待回到前院,他們便要出發(fā)。 顏真卿還有公務(wù)在身,薛白帶著韋蕓、顏嫣以及一應(yīng)仆婢,與玉真公主的大隊(duì)人馬匯合后往終南山去。 *** 樓觀臺玉華觀距長安城有一百余里,車馬緩緩而行,要走整整一天。 這路途對于有些人而言很辛苦,于有些人卻只覺有趣。 顏嫣已經(jīng)許久沒有出過遠(yuǎn)門,見什么都新奇,掀開車簾看去,薛白在她的馬車邊驅(qū)馬而行。 她探出頭,往前方看了眼,見李騰空騎著馬卻沒敢過來,不由為這不爭氣的好友搖頭嘆息,心想還是得自己出手。 “小仙阿姐,這里?!?/br> 李騰空遂驅(qū)馬過來,問道:“三娘可有不舒服,是車馬太顛了?” “不會啊,我們來說話吧?” “好?!?/br> 李騰空忍不住偷瞥了一旁的薛白一眼,也不知該說什么。 不多時(shí),李季蘭在大隊(duì)車馬中找到了他們的,徑直驅(qū)馬到薛白身邊。 “見過薛郎,我無郎君高才,日夜琢磨,戲文卻只寫了半折,猶不滿意,可請郎君過目?” 前幾日在宴上,她看了薛白寫的半折戲文,已一口答應(yīng)要為他執(zhí)筆寫《西廂記》,此時(shí)卻是等不及到終南山樓觀臺便想讓他看看。 說著,李季蘭一手持韁,轉(zhuǎn)過腰肢要往身后的馬褡子里拿她的卷軸。 她騎術(shù)一般,做這動(dòng)作時(shí)沒控住馬匹,身體一晃,差點(diǎn)要跌下馬背,薛白眼疾手快,連忙傾過去扶了她一把。 “多謝薛郎。” 李季蘭驚魂初定,斂眉道謝,桃腮粉臉,似是秋波流轉(zhuǎn)。 薛白知她是真害怕而非撒嬌,未曾因此而起綺念,接過卷軸,在馬背上展開看一眼。 “薛郎小心?!崩罴咎m柔聲提醒。 李騰空在薛白的另一邊,目光卻是落在他的馬前,留意著路況。 《西廂記》的故事很簡單,難的是文筆才情。語句要如花間美人,滿口余香,以戲腔唱出來才能引李隆基動(dòng)容。薛白讀書時(shí)背誦了其中一折戲文,還忘了大半,只能勉強(qiáng)把記得的內(nèi)容寫出,讓人仿那文風(fēng)來寫,自是極難的。 李季蘭之才情,確是適合做這件事的。 開篇寫崔家寄靈柩于寺廟這么一樁小事,她也能寫得花團(tuán)錦簇,清麗婉約。 但薛白認(rèn)為,還能更精進(jìn)。 “季蘭子才華橫溢,唯有些許不足?!彼樟司磔S,緩緩說道。 李季蘭眼神一亮,問道:“只有些許不足嗎?小女卻覺得遠(yuǎn)遠(yuǎn)不足呢?!?/br> 她似乎完全忘了自己是個(gè)道士。 “戲曲是歌與故事的結(jié)合?!毖Π纂S口胡謅,“但戲曲不是故事,不可如文賦般直敘,交代背景身世,當(dāng)借人物來說,到時(shí)才好唱?!?/br> “可若讓崔鶯鶯自陳身世,閨中女子豈好說得那么詳盡?” “也是?!毖Π姿剂苛艘粫?,道:“那讓她阿娘來說如何?” “薛郎真是高見。” 說過寫法上問題,薛白又道:“季蘭子詩才無雙,只是這詩放在戲文里,太工整了些……” “對,對?!崩罴咎m連忙點(diǎn)頭,“這正是小女苦思懊惱之處?!?/br> 她興致一高,臉頰更添一抹紅暈。 “薛郎寫曲詞,‘碧云天,黃花地,西風(fēng)緊,北雁南飛。曉來誰染霜林醉?總是離人淚’,真是美極了,這般長短有致,依著戲腔唱出來方有那韻味。我卻只知寫詩,一整折下來,唱法變化太少,總是單調(diào)?!?/br> 可惜馬背上不便撫琴,她只好清唱了幾句。 “我寫愁思,‘情來對鏡懶梳頭,暮雨蕭蕭庭樹秋’,唱起來遠(yuǎn)無那‘遙望見十里長亭,減了玉肌,此恨誰知’來得婉轉(zhuǎn)豐富呢……” 薛白實(shí)則才情遠(yuǎn)不如李季蘭,大部分時(shí)候都只是默默聽著,漸漸明白她薄弱之處在于聽過的詞曲太少了。 “不急,待到了終南山,我拿些詞牌給你看看,寫時(shí)自然也就放開了?!?/br> “真的?”李季蘭喜道:“多謝薛郎?!?/br> 顏嫣在一旁看著,眼見李騰空如清輝冷月一般,其實(shí)就是插不上話,只好再次出手。 “阿兄,你是寫了新的故事嗎?卻不給我與小仙姐看?!?/br> “是戲曲?!毖Π椎溃绊毜扰叛莩鰜砹瞬潘阃瓿??!?/br> “戲曲是什么?” 薛白與李季蘭大概說了,顏嫣只覺是婆婆mama的情愛故事,興致大減,嘟囔道:“可我還是更喜歡看猴子取經(jīng)……小仙姐,伱呢?” 李騰空被問得慌亂了片刻,連忙穩(wěn)固道心。 雖然,薛白與季蘭子因這戲曲走得有些近了,可她總覺得這《西廂記》是他依著與她的故事來寫的,彼此愛慕,為家人所阻。 可惜,故事里說張生中了狀元便能終成眷侶,而實(shí)際上兩人之間的阻隔卻比張生與崔鶯鶯還要大得多。 真如他戲文里寫的,此恨誰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