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唐華彩 第259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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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睏钽斝Φ溃骸鞍兹绱艘徽f我便明白了,淺顯易懂。” 這是簡單的說法,若往復(fù)雜了說,東宮與李亨,其實(shí)是兩個概念。 東宮的范圍很廣,其中可能有太子的妻族勢力、太子一母同胞的兄弟姐妹、任職于東宮的屬官,甚至有些人只是單純希望國本能穩(wěn)固。 李亨有時能代表這些人的利益,但有時候不能,偶爾他個人的利益與東宮利益還會有沖突。 李靜忠為何坑殺薛白?因?yàn)槠拮謇鎿p害到了太子本人的利益了。 妻族代表的不是夫妻情分,而是一個家族對儲君下注,它屬于東宮的勢力;而宦官無家無業(yè),所有的一切都依附在太子身上,才是代表太子本人的利益。 同樣的道理,當(dāng)太子本人的利益損害到了東宮利益的時候,自然也會有人站出來,要太子割舍一點(diǎn)什么。 這才是薛白對坑殺的第一次復(fù)仇,用同樣的因果,把同一個困境擺在東宮面前。 *** 崇仁坊,迎祥觀。 王忠嗣獨(dú)坐在廡房中,看著亭外的小雪,自捧著酒囊喝著酒。 李泌穿著單薄的道袍踱步而來。 “李先生為何邀我來此?”王忠嗣嘆息道:“韋堅與皇甫惟明便是在此處相會,因此身死的?!?/br> “并非是我邀王將軍前來。”李泌道:“我亦是受人相邀?!?/br> “那是?” 忽有動靜響起,兩人轉(zhuǎn)頭看去,只見一盛裝女子被引進(jìn)了道觀后院,正是太子良娣張汀。 “王將軍、李先生,失禮了?!?/br> 張汀進(jìn)了廡房,盈盈一拜,開口便進(jìn)入正題,道:“今日冒昧相請,懇請兩位能為了穩(wěn)固國本,救一救東宮。” 這些年,賀知章致仕,韋堅、皇甫惟明等人身死,李適之、李齊物、韓朝宗、房琯相繼外放,杜希望、薛徽漸漸曖昧……輔佐東宮的人已經(jīng)越來越少了。 今日在此的三人,王忠嗣在邊鎮(zhèn)多年,不涉朝爭;李泌年紀(jì)輕輕,驟任翰林;張汀更是不滿二十,初為人婦。其實(shí)都是倏然之間就被擺到了要承擔(dān)東宮命運(yùn)的位置上。 但利益扯牽,避不開,這次只好由他們來代表東宮的利益。 “殿下讓王將軍查真相,王將軍可查了?”張汀先開口,啟了話題。 “老夫是個只會打仗的粗人,做不來這細(xì)致之事?!蓖踔宜玫溃骸暗钕滤宰允遣患伲欢?,此事真相如何暫且不論。老夫久任、兼統(tǒng)四鎮(zhèn),與殿下過于親近,總是有錯的?!?/br> 李泌聽得微微點(diǎn)頭。 能認(rèn)下這個錯,可見王忠嗣心里知曉圣人心意,愿意向圣人順服。 當(dāng)然,太子不肯認(rèn)錯自有苦衷,因?yàn)檎J(rèn)了錯也得不到任何圣眷,只會被圣人借機(jī)限制權(quán)力從而想殺就殺。這種苦衷,李泌能理解,但不能感同身受。 “錯不在王將軍。”張汀道:“圣人之所以對殿下起猜忌,除了哥奴的構(gòu)陷,亦是因殿下身邊一些人擅自行事?!?/br> 她一開口,王忠嗣與李泌都沉默了。 張汀只好道:“柳勣案發(fā)時,李靜忠確是自作主張坑殺了薛白,為東宮結(jié)下仇怨。未曾想,薛白成了虢國夫人的心尖好,從此事事與東宮作對?!?/br> 李泌沉吟道:“殿下奉旨查裴冕案,只查出一個李靜忠,恐不足以平息圣怒?!?/br> “我亦有罪?!蓖踔宜玫溃骸耙娀丶v商隊(duì)為殿下掙些錢財用度,我會向陛下請罪?!?/br> “不可?!?/br> 李泌走到門邊,往外探了一眼,道:“邊鎮(zhèn)用胡人之策一出,四鎮(zhèn)節(jié)度使之位必保不住。但將軍至少該保一個河?xùn)|節(jié)度使之職?!?/br> 王忠嗣沉默。 張汀問道:“為何?” “張良娣認(rèn)為,右相提拔胡將,為何?” “索斗雞氣量狹窄,恐名臣出將入相,取代他的相位。” “若再深思一層如何?” “李先生何意?” 李泌稍稍蹙眉,因不欲妄自揣測人心,但事關(guān)重大不得不提,道:“右相得罪太子已至不可彌合之地步,倘若萬年之后,太子繼承大統(tǒng),恐右相介時將以武力阻止殿下。” 張汀驚得美目圓瞪,訝道:“李先生是說……雜胡?” 王忠嗣沉郁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他說過安祿山有異心,其實(shí)不是像張九齡一樣會看出什么“形相已逆,肝膽多邪”,而是李林甫之所以扶植安祿山,原因不難猜想。 既然得罪死東宮了,怎能不留后手? 李泌道:“眼下安祿山滯留長安不歸,表面上爭的是御史大夫,實(shí)則是河?xùn)|節(jié)度使。” “圣人未必會給他。” “但王將軍一卸任,便再無人能鉗制其人,將軍萬不可向圣人認(rèn)罪?!?/br> 說到這里,他轉(zhuǎn)向張汀,道:“此事該由殿下向圣人稟報為妥,自責(zé)御下不嚴(yán),請斬李靜忠。再由殿下指證王將軍派遣回紇商隊(duì)一事,奪王將軍四鎮(zhèn)節(jié)度使之職。” “如此,太子之位?” “張良娣放心?!崩蠲诘溃骸笆ト瞬粫U太子?!?/br> 他有句話沒說,換了新的太子,豈有到時那一個威望盡失的太子來得好控制。 張汀又問道:“如此,河?xùn)|節(jié)度使一職可保得?。糠讲畔壬f了,萬不可讓雜胡得到河?xùn)|。” 她正在勾心角斗中迅速成長著,今天又學(xué)到了非常多……東宮未必全由李亨作主;李靜忠與她的利益不一致;兵權(quán)絕對不能丟; “若是,能讓人幫忙求情?”李泌以有些疑問的語氣,向王忠嗣問道。 王忠嗣一張沉毅的臉中透出為難之色,末了,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老夫估且一試,即使不成也無妨。若能由老夫舉薦朔方、河?xùn)|節(jié)度使人選,雜胡便亂不起來?!?/br> “怕的是將來,安祿山圣眷在身,終與旁人不同?!?/br> “我盡力一試?!?/br> 王忠嗣給了承諾。 讓李亨來指證他,他心里是不會有任何芥蒂,卻可做出不和的假象,以此讓楊黨幫忙說話,讓圣人消除猜忌。 “如此,眼下只有唯一的難處了?!?/br> 兩人同時起身,向張汀鄭重道:“請張良娣再勸一勸殿下,向圣人稟明李靜忠之罪。” *** 入夜,李靜忠端著熱水進(jìn)堂,只見李亨臉色陰郁地坐在那。 “殿下怎坐起來了?萬一讓人瞧見,還是快躺下吧。” 李亨沒有回答,而是盯著這個老宦官,目光閃動,眼中神色復(fù)雜。 李靜忠被他盯得發(fā)毛,心里害怕,有種不好的預(yù)感……回想起韋氏被削發(fā)為尼之前,太子也是這個眼神。 “殿下?老奴可是做錯了什么了?” “你能做錯什么?”李亨淡淡說著。 他心里很清楚,與妻和離,旁人會知是他妻族有罪;但在旁人眼中,他身邊的心腹宦官若有罪,豈可能是自作主張? “老奴惶恐?!崩铎o忠連忙跪下,將水盆擱在李亨腳邊,雙手擅抖,想要為他洗腳。 李亨卻是止住了他,忽問道:“你服侍我多少年了?” “老奴十歲服侍殿下,已有三十三年了?!?/br> 李亨悲嘆一聲,喃喃道:“我這太子當(dāng)?shù)密浫鯚o能,屢屢護(hù)不住身邊人。如今,他們又逼我除掉伱,如何是好?。俊?/br> 李靜忠駭?shù)没觑w魄散,自知死路一條,連忙跪地大哭,道:“殿下……若老奴一條賤命能為殿下消除禍端,老奴情愿一死……請殿下往后照顧好身體……” “起來?!崩詈噜溃骸拔医^不會做出如此薄情寡義之事,今夜問你,是讓你明白時間不多了。” “殿下!”李靜忠猶在泣聲,“老奴愿死……” “結(jié)案吧?!崩钕淼溃骸斑@案子不是我做的,結(jié)案罷了?!?/br> “是,老奴已經(jīng)找到了‘真相’,殿下可記得,三月初,河南尹裴敦復(fù)在東海討賊歸來述功,其部下曹鑒醉闖民宅,殺人一家四口。裴寬依律斬殺了曹鑒,正是因此得罪裴敦復(fù)?!?/br> “你是說?” “曹鑒雖死,卻有部下士卒逃亡,斬殺了回紇商隊(duì)與裴冕。”李靜忠道:“也許,此案就是這般簡單?” 一樁案子到最后查出如此結(jié)果很潦草,但卻是絕大部分朝中官員想要看到的結(jié)果,早點(diǎn)結(jié)案,讓此事過去。 知道真相、猜到圣心的,往往是極少數(shù)人,李亨大可不理會其意見,他已給出了最好的結(jié)果,只需要爭取在多數(shù)人心中的威望。 圣人會怒,那又如何?他認(rèn)罪難道就能得到圣人的歡心?只會被捉到把柄圈禁而已。 不認(rèn)罪也不會被廢,圣人的對手從來就不是他李亨,而是從商周時期開始就賦予一國儲君的權(quán)力。 圣人早就意識到了,殺三庶人之身也改變不了儲君帶來的威脅,要剪除的是東宮的羽翼。 *** 傍晚,薛白回到家中。 “郎君,有客來訪。一定要等你回來。” “是嗎?” 薛白看向了院中的腳印,腳印上已經(jīng)覆蓋了積雪,想必來人已等了一段時間。 其中有腳印很大,不是尋常人能有的……果然,王忠嗣麾下那名身高七尺二寸的大個子親兵管崇嗣就站在檐下,仿佛在頂著門框。 入堂一看,王忠嗣正坐在那。 “王將軍如何來了?” 王忠嗣寧可與薛白直言不諱地談,也不想通過元載與楊銛聯(lián)絡(luò),開門見山道:“我聽聞薛郎有神仙術(shù),斷言安祿山要反?” “這個李長源,一點(diǎn)秘密都守不住?!?/br> “放心,老夫是能保守秘密之人?!蓖踔宜玫溃骸翱煞裰戏虮:?xùn)|節(jié)度使一職?” “旁人救不得王將軍,你唯有自救?!?/br> 王忠嗣道:“我們會讓殿下向圣人請罪,指證裴冕乃李靜忠派人所殺,你可出一口氣……” “與我無關(guān)?!?/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