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珀道：“皇家玉牒，李義珣年幼時(shí)有許多人見過，長大后相貌亦像澤王?！?/br>
    “若李義珣真是假的呢？

    “圣人、玉真公主從小便見過，假不了?！?/br>
    “原來如此?！?/br>
    張珀笑道：“圣人對待宗室寬厚，李瓘、李謬迫害堂兄弟，也未受重懲。李瓘依舊是嗣許王，李謬雖被奪了嗣澤王，卻也封為褒信王?！?/br>
    “褒信王……不滿意？”

    “就是他。”張微微譏道：“如今李瓘撒手人寰，盯著他留下的嗣許王官爵之人，正是他的親弟弟、褒信王李謬。”

    “李瓘有兒子?！?/br>
    “李謬暗中與圣人說，李瓘的兒子不是李氏血脈?！?/br>
    薛白沉吟著，問出一個(gè)他很關(guān)心的問題，道：“真真假假，由誰來定奪?！?/br>
    “自是圣人以及宗室?！睆堢甑溃骸白谑抑羞@種紛爭很多，若說平時(shí)由哪個(gè)衙門處置，那就是宗正寺。偏偏李謬正是宗正卿。”

    說著，他回頭看了看身后，接著道：“還有我們身后的禮院?！?/br>
    許王府已經(jīng)開始辦喪了。

    太常寺的人被稱為“聲兒”，因?yàn)槊坑羞@種場合都是由他們列隊(duì)吟歌。

    薛白帶著樂師到了靈堂后方奏哀樂，只見未亡人們已跪了一排。

    李瓘的王妃徐氏是個(gè)繼室，看著三旬左右年紀(jì)，生得貌美。

    “張駙馬，你知曉阿郎的心思的。”徐氏悲泣不已，跪著轉(zhuǎn)身啼哭道：“父薨子繼，天經(jīng)地義。阿郎尸骨未寒，便有人欺辱我們孤兒寡母，懇請駙馬援手。

    張?jiān)坌惺伦杂兄饕?，若幫人一把于他損害不大，他是愿意的。但為了無關(guān)之事而得罪圣人堂兄弟、宗正卿，也就愛莫能助了。

    他遂嘆息一聲，低聲道：“王妃保重身體，庇護(hù)孩子要緊。喪事當(dāng)前，旁的事往后再談吧?！?/br>
    這是很有深意的提醒了——孤兒寡母還年輕，眼下大可先熬死了李謬。

    徐氏大概覺得王爵一旦丟了就要不回來，哭著不肯甘休，跪著上前想要繼續(xù)求。

    若讓人起了閑言閑語，對張?jiān)蹍s是要命的事，他避之唯恐不及，向薛白示意了一個(gè)“此地不宜久留”的眼神，迅速出了靈堂，往大門處去了。

    薛白卻還得留下處置公務(wù)，好在他年輕臉嫩，徐氏沒求到他頭上。

    借這機(jī)會，他觀察了一下李瓘的兩個(gè)兒子，李解、李需，小臉蛋長得都還蠻好看的，確實(shí)像徐氏更多一些，至于像不像李瓘……把老頭與稚童相比，他還真是看不來。

    “阿兄！”

    靈堂上忽然響起悲哭聲，聲音蒼老，極盡悲傷。

    “你我兄弟自幼經(jīng)歷磨難……好不容易熬到這天寶盛世，奈何天不假年，阿兄?。?/br>
    想必這就是褒信郡王李謬，據(jù)說已哭暈過去好幾次，醒來便繼續(xù)哭。

    李謬的身后站著好幾個(gè)年輕人，個(gè)個(gè)披麻戴孝，神情悲慟欲絕，正在紛紛攙扶。

    “阿爺也要保重身體……阿伯，你怎舍得這樣去了？！”

    一個(gè)侄子哭了，幾個(gè)侄子紛紛大哭，場面不由混亂起來。

    薛白正站在那看著，忽有人拉了他一把，低聲道：“可是太樂丞？這邊出了些事，請隨小人來。

    靈堂后方的庭院中，有道士正在做法事。

    繞過法壇，走過長廊到了一間廡房門口，薛白在門外便認(rèn)出那披著麻衣的背影是李琮。

    他當(dāng)即停下腳步，轉(zhuǎn)身便要走。

    如張珀所言，莫沾這些人，他的仕途上能減少非常多的致命風(fēng)波，不出意外是能平平安安位列公卿的。

    除非，想要的不僅于此……

    薛白迅速向四周掃了一眼，隨著來人走向李琮。

    “是誰讓慶王找我來謀秘書監(jiān)一職的？

    “我身邊的一個(gè)宦官。”

    “查他。”

    李琮愣了一愣，低聲道：“唐昌公主如今的處境有好些，你讓秘書省復(fù)得權(quán)柄，可是在為大事鋪路？”

    薛白意識到自己與李琮的溝通確實(shí)太少，導(dǎo)致消息與想法都錯(cuò)位了。

    “嗯，慶王什么都不要做，萬莫再派人來聯(lián)絡(luò)，等著即可。

    “秘書監(jiān)……”

    “秘書監(jiān)謀不到了?！毖Π撞挥煞终f，須臾又問道：“有哪些人想謀衛(wèi)尉卿？”

    “很多。”李琮道：“據(jù)我所知，就有嗣歧王李珍、嗣薛王李瑁、廣武王李承宏?！?/br>
    “止住一切動作，別爭。”薛白再次鄭重提醒了一句……

    再轉(zhuǎn)回靈堂，正見到張?zhí)睢?/br>
    “方才起了沖突，你怎不攔著？

    薛白應(yīng)道：“慶王喚我過去，說了幾句話。”

    張珀微微一愣，問道：“你如何答復(fù)的？”

    “我勸他別再為兒子爭秘書監(jiān)了。”

    “不錯(cuò)?！睆?jiān)鄣溃骸吧碓诔?，?dāng)如履薄冰。這等禍害滿門且與己無關(guān)之事，少沾惹為好。”

    “是，喪事一過，我便隨駕往華清宮?！?/br>
    “這是聰明人?！?/br>
    張珀這才說起方才靈堂上發(fā)生的沖突，卻是有官眷與人嘀咕李瓘?fù)蹂焓吓c人私通，被張珀派人請出去了。

    是日，薛白見了許多的李唐宗室，只是記名字都頭疼。

    即便如此，他還是盡力接觸了另外兩位嗣王，李珍、李瑁。

    李珍、李瑁也是一對兄弟，他們的父親是薛王李隆業(yè)。李隆業(yè)是李隆基的五弟，生了十多個(gè)兒子，李玥是其中相貌才情人品俱佳者，聲望最重，因此承嗣薛王。

    李珍則因長相酷似李隆基，過繼給歧王，嗣歧王。因歧王李隆范原本也是有兩個(gè)兒子的，早年沉溺酒色而暴莞了。

    兄弟倆年紀(jì)不算大已食邑五千戶，卻猶有進(jìn)取之心，盯著的都是鴻臚卿、衛(wèi)尉卿、宗正卿之類的九卿之位。

    因此，他們對于李謬的所作所為頗有微詞，遇到張?jiān)郏幻庠u論了幾句。

    “小人而已?！?/br>
    “說嗣許王妃與人私通，好歹拿出證據(jù)來?！崩铊５溃骸袄钪嚨某韵辔疵庖蔡^難看了些?！?/br>
    “這般吃絕戶之事，他又不是第一次做了?！崩钫涞溃骸笆炷苌陕?。”

    “李瓘有子二人，可不是絕戶，可惜，連圣人都覺得不像。”

    “李義珣當(dāng)年也不是絕戶，李謬擅于硬吃了?！?/br>
    李瑁微微嘆息，道：“張駙馬，我若記得不錯(cuò)，李義珣之子嗣澤王李惠，就是現(xiàn)任太常少卿吧？”

    “不錯(cuò)，太常寺禮院是由他主持?！?/br>
    李瑁道：“若非玉真公主，李濾與其父只怕要落魄街頭。如今由他來給李璀定身后名，天理循環(huán)。

    “天理循環(huán)啊。”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薛白站在張珀身邊聽了，不由轉(zhuǎn)頭看了一眼太常少卿兼禮院直事李憑。

    幾人說了一會兒，李珍向薛白打了個(gè)招呼，顯得十分親近。

    “我聽聞，李曇、張泗夫婦與你有些小過節(jié)？

    “不敢?！毖Π讘?yīng)道：“我們鬧著玩的。”

    “李曇是個(gè)廢材，你莫搭理他?！崩钫湫Φ溃骸澳阄彝毒墸韵矚g音律、戲曲，往后得空該常聚聚?！?/br>
    “是?！毖Π椎溃骸拔乙嘤X與歧王有些親切感?！?/br>
    “哈哈哈?！?/br>
    一場喪事，儼然成了公卿貴胄們聯(lián)絡(luò)感情的聚會。

    李謬猶在靈堂上哭得死去活來，將要昏厥之際，有個(gè)兒子上前攙扶了他一把，并在他耳邊道了一句。

    “諸王都覺得是阿爺要奪嗣許王之位，已在暗中聯(lián)絡(luò)要阻攔此事?！?/br>
    李謬一驚，被攙扶下去之后，當(dāng)即拎過兒子叱道：“你方才說的都是真的？”

    孩兒方才路過那邊時(shí)，確實(shí)聽到他們在說，且毫不避諱?！?/br>
    “說什么？”

    “那不如一道向圣人揭穿……阿爺名諱，孩兒不敢提?！?/br>
    李謬皺眉踱步，招過管事，道：“你去查查，徐氏到底與誰私通……”

    “明白?！?/br>
    薛白不經(jīng)意地往廡房方向看了一眼，見李謬身邊的管事從里面出來，卻是往許王府的后宅而去。

    他遂拉過張?jiān)郏疽馑沁吙础?/br>
    “蠅營狗茍。”張珀輕嗤一聲，小聲提醒道：“你莫太熱心了，方才的提議就不應(yīng)該，聽他們議論幾句就真以為他們能出頭？”

    “是我草率了?！?/br>
    “李瓘死得真不是時(shí)候?！?/br>
    對于李瓘之死，楊玉瑤是頗為惱火的。

    若非此事，她此時(shí)已帶著薛白去華清宮卿卿我我，結(jié)果這幾日薛白卻還得領(lǐng)樂師去許王府上吹吹打打。

    過了兩三天，她終是待不住了，親自過去看看薛白。

    “瑤娘不該過來，這邊畢竟是在辦喪?！?/br>
    “來看看你。

    楊玉瑤拉著薛白上了馬車，小聲提醒道：“玉環(huán)與我說，圣人大概是想反悔了，你我莫為慶王出頭?！?/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