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招過心腹，吩咐道：“接下來我們的酒樓茶肆，打探到的所有與韋會相關(guān)的消息，一條不漏，全都送到我這里來?！?/br>
    ***

    “自從被王準(zhǔn)當(dāng)眾打了一頓之后，韋會就一直在搜集王準(zhǔn)的罪名，所以王鉷讓長安縣令賈季鄰捉拿他下獄，當(dāng)晚就勒死了他?！?/br>
    “證據(jù)？薛縣尉看到韋會尸體后一言不發(fā)，可沒說是自盡，此事明顯有蹊蹺……”

    類似的傳言開始在長安發(fā)酵，甚囂塵上。

    但沒用，韋會看起來就是自殺的，圣人顯然不可能因此懲治王鉷。

    薛白并不制止，保持著一種隔岸觀火的態(tài)度，盡力只做好一個長安尉的本職。

    他知道天子腳下有太多人在盯著他，想要拿他的錯處，李林甫、王鉷、楊國忠、張去逸……故而不論賈季鄰如何要求他去制止王繇聲張，他都陽奉陰違。

    他沉得住氣，自有人沉不住氣。

    ***

    “王準(zhǔn)來了？”

    永穆公主府，聽得門房如此稟報，王繇目泛沉思之色，指尖輕敲著膝蓋。

    他也已經(jīng)被逼到了一個很艱難的處境，兄弟被害死在長安大牢，如此明顯的迫害，但任他如何申冤，圣人都不予理會，也無人為他出頭。

    若不能為韋會報仇，他的聲名也要毀了。

    仆役等了許久，不見回答，不由問道：“駙馬，是否拒他于門外？”

    “不，王鉷父子得圣人無比之寵信，豈敢拒之門外？”王繇道，“我親自去迎?！?/br>
    他站在府門外的臺階上，遠(yuǎn)遠(yuǎn)看到王準(zhǔn)帶著一眾游俠兒往這邊走來，猶豫之后，一咬牙，干脆拜倒在地。

    不一會兒，王準(zhǔn)到了近前，見王繇如此模樣，向身邊人譏笑道：“看來他是知道我為何而來了，但，我也知道他為何如此作態(tài)?！?/br>
    說罷，他自一名游俠手里搶過彈弓，瞇起一只眼，瞄準(zhǔn)了王繇。管王繇使多少心眼，他只以力破之。

    “嗖！”

    王繇還未起身，石彈倏然擊在他的冠上，將玉簪射為兩段。碎簪落在地上，瑯琊王氏、天子之婿的尊貴，隨著他頭上的亂發(fā)散落下來。

    這一刻，王繇驚愣當(dāng)場，似沒想到王準(zhǔn)有這般囂張。

    不等他反應(yīng)過來，王準(zhǔn)已上前，一把拎住他的衣領(lǐng)。

    “耍小聰明？我告訴你，沒用！真當(dāng)自己是皇親國戚？以為自己很聰明？信不信我弄死你也沒人會給你出頭，和我賭命，你有膽嗎？廢物！”

    口水濺了王繇一臉，他卻是沉默著，一言不發(fā)。

    王準(zhǔn)這才松手，道：“我敢揍韋會，怕你？現(xiàn)在給你兩個選擇，向我賠罪，從此閉上你的臭嘴，或你繼續(xù)鬧下去，看誰先死?！?/br>
    “我……”

    王繇風(fēng)范盡失，猶豫著，應(yīng)道：“我，我置酒向王少卿賠罪?！?/br>
    “我就知道。”

    王準(zhǔn)譏笑幾聲，大咧咧領(lǐng)了一眾游俠兒入堂坐了。

    薛白不來制止王繇聲張，他卻不得不來，此時遂冷眼看著王繇，問道：“駙馬可別是嘴上答應(yīng)得好好的，轉(zhuǎn)頭再放謠言詆毀我？”

    “我不敢。”

    “那駙馬有多少賠罪的誠意？”

    忽然有人問道：“駙馬，出了何事？”

    卻是永穆公主從后院轉(zhuǎn)到了前堂。

    她是圣人長女，仁孝端淑，此時眼看堂中情形，見一官員之子氣勢洶洶，把她的駙馬逼壓得唯唯諾諾，她居然不生氣，反而也低下了頭，向王準(zhǔn)行了個萬福。

    “王少卿息怒，該是駙馬因兄弟之死有些失態(tài)，我代他向你賠罪可好？”

    王準(zhǔn)跋扈了，以往連李岫都不怕，后來連韋會都敢打，還真就不怵這位公主，昂然應(yīng)道：“好??！”

    他偏要把王繇夫婦的氣焰完全壓下去，看他們再敢為韋會出頭。

    永穆公主遂親自安排酒食，執(zhí)匕首為王準(zhǔn)切rou，執(zhí)壺替他倒酒。王準(zhǔn)竟是坦然受了，在她服伺下酒足飯飽，揚長而去。

    公主府的下人盡皆不憤，想不到駙馬今日如此窩囊，抱怨不停。

    “王準(zhǔn)只是仗著他父親是有圣眷的鼠輩，也敢使公主為他具食，駙馬也不攔著，圣人若知，哪能不發(fā)怒？”

    王繇與永穆公主對視一眼，點點頭，眼中卻有光芒閃爍，之后當(dāng)眾說出了一句話——

    “圣人發(fā)怒不會如何，我之生死卻系于王準(zhǔn)，不敢不服他?！?/br>
    ***

    半個時辰后，長安宵禁。

    宣陽坊薛宅卻是響起了急促的叩門聲。

    “我有急事要見郎君……放心，沒人看到我來?！?/br>
    達(dá)奚盈盈說著，擠進(jìn)了門中，匆匆趕往薛白的屋中，道：“郎君，王繇出手了，開始捧殺王準(zhǔn)。”

    薛白聽了，沉吟道：“對王鉷的攻勢開始了？這是有人布局嗎？”

    “不論如何，眼下這案子越鬧越大，長安城都盯著，郎君身在其位，只怕不好做選擇……”

    第275章 壓不住

    夜里，青嵐到書房添了幾次火燭，目光瞥去，只見薛白端坐在那沉思著，達(dá)奚盈盈則把胡凳搬到了他面前，湊過去小聲地嘀咕著。

    “郎君才回長安，人就死了，奴家不信是巧合，必是有人安排的……”

    青嵐倒沒注意聽這些，心神卻被達(dá)奚盈盈牽走了，等到入睡時，她還摟著薛白小聲地感慨。

    “郎君。”

    “嗯？”

    “達(dá)奚娘子好豐盈啊?！?/br>
    薛白覺得好笑，握著青嵐纖細(xì)的手，道：“不要攀比，玲瓏小巧的才可愛?！?/br>
    于是，薛白次日又起得晚了，不著急到長安縣衙去點卯，打算與青嵐在屋子里下棋、吃點心。小姑娘不會下圍棋，但可以下下五子棋。

    偏是棋盤都還沒擺開，宮里已遣人來召。

    沒辦法，附郭京城，顯然沒有主理偃師縣時自在。

    ……

    本該上朝的五品官員不用上朝，薛白一大早就穿著青色官袍到了興慶宮。才被引到南薰殿，已聞到一股酒香混著脂粉香。

    昨夜領(lǐng)舞的卻是范女，她穿了一襲絳紗長裙，梳著精美的發(fā)髻，比一年前更有氣質(zhì)了。

    她一曲舞罷，攏著裙子在李隆基身旁坐下，準(zhǔn)備幫忙看牌，見薛白進(jìn)來，愣了一下，捋了捋耳邊并不存在的碎發(fā)，微微頷首。

    薛白站定，發(fā)現(xiàn)腳下的地毯上還有斗雞掉落的一地雞毛。看這情形，李隆基昨夜大概又是歡飲達(dá)旦了。

    “圣人，薛白到了?！?/br>
    李隆基不緊不慢地胡了牌，起身，走到御榻上坐了，神色逐漸嚴(yán)肅，從風(fēng)流天子恢復(fù)成了一個威嚴(yán)的君王。

    “臣請圣人安康?！?/br>
    “韋會死的那夜你在，與朕說說，你看到了什么？”

    薛白于是事無巨細(xì)、實話實說，包括到迎娘的宅院去問話的過程，總之讓人挑不出錯來。

    李隆基不耐煩道：“說你的看法?！?/br>
    薛白似沒想到這么快就問到他意見，猶豫著道：“臣剛上任，此案只怕是賈縣令、王京尹更為了解。”

    “為官一年，學(xué)會推諉了？”李隆基淡淡問道：“伱還是過去自詡的那個只說實話的耿直忠臣嗎？”

    “臣不敢?！毖Π椎溃骸罢f實話，臣還未查明真相，因此臣既不敢斷言韋會是自盡，亦不敢勒令王駙馬噤言，確實存了觀察事態(tài)變化的心思?！?/br>
    “朕不想聽含糊其詞?！?/br>
    “臣一定查明此案?！?/br>
    無緣無故地一個擔(dān)子就落到身上。

    但這恰恰是薛白一直以來的所作所為得到的結(jié)果，他要升官、要皇帝的信任，那么遇到事的時候，皇帝就是會找他。這背后若是有誰故意推了一把，更是水到渠成。

    薛白退下之前留意了一下，王準(zhǔn)就在殿中，正與賈昌站在一側(cè)，神態(tài)頗為輕松的樣子。

    他于是在考慮，王繇的捧殺能對王準(zhǔn)造成多大的傷害？

    若換作他是王準(zhǔn)，有一個徹夜陪圣人斗雞的機會，當(dāng)能化解猜忌，怎么說他都想好了。

    “王繇故意害我！我阿爺官聲不好，我只是個斗雞小兒，僥幸得了圣人恩寵，落在他們高門望族眼前反倒落了大罪，我是打了韋會，韋會調(diào)戲梨園弟子羞愧自殺了，王繇為了名聲反而栽到我頭上，設(shè)計陷害我?！?/br>
    說到底，還是得順著圣人心意，押準(zhǔn)圣人好惡……

    ***

    是日，永穆公主府，王繇得到了宮中來的口諭。

    “圣人口諭，讓駙馬安分守己，莫再因韋會之死無理取鬧?！?/br>
    “什么？”王繇頓時面如土色，“我沒……”

    傳旨的宦官眼皮一翻，白了他一眼，帶著些警告之意。

    “臣領(lǐng)旨，謝恩?！?/br>
    王繇只好連忙俯身受領(lǐng)，親自送了宦官，回到屋中，跌坐在榻上，失魂落魄。

    永穆公主遂過來握著他的手，道：“駙馬何必如此？這結(jié)果早該想到的，我們必不能一次就除掉王準(zhǔn)，但慢慢來，圣人總會疏遠(yuǎn)他的?！?/br>
    “不明白嗎？圣人討厭我。”

    王繇心中苦澀，他當(dāng)然知道對付王準(zhǔn)是長久之事，他失望的是圣人的態(tài)度。

    當(dāng)年他請求父母合葬之事便是如此，他父親王同皎被武三思以謀反罪處斬，睿宗皇帝繼位后已為他父親平反了，追贈太子少保、瑯琊文烈公，謚忠壯。

    但他父親為李姓社稷拋了頭顱，死后卻還要看著妻子與別人合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