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客同想著這些，搖了搖頭，認(rèn)為若真問罪李白，反而要教世人以為他是在挾怨報(bào)復(fù)，弄巧成拙，但此事已不是他能做主的了，遂道：“李白名氣太高，只怕是？”

    “要的就是名氣高?！?/br>
    ***

    薛白已留意到華山上多了些生面孔。

    但等他一路回到鎮(zhèn)岳宮，并沒有人認(rèn)出他的真實(shí)身份。

    “李三郎，回來了就好，貧道正擔(dān)心你陷在火海之中?！?/br>
    與鎮(zhèn)岳宮的道長說了話，待見到杜妗，詳聊之后，薛白反而愈發(fā)疑惑起來。

    昨夜，西岳祠的火顯然是有人故意放的，但他想不出到底是誰，這么做目的又在何處。

    之后宗多君憂心忡忡地回來，見李騰空便連忙求助，說李白似乎被捉了。

    ……

    “只捉了太白先生，卻不捉我，可見他們還沒有發(fā)現(xiàn)‘薛白’就在華山?！?/br>
    “那此事與我們無關(guān)？”

    “不會無關(guān)?！毖Π椎?，“太白先生是與我一起來的，無論如何要救他?！?/br>
    杜妗道：“我打聽到，華陰縣令王客同想要重建西岳祠?！?/br>
    “只憑他？”

    “是，錢財(cái)、人手、時(shí)間皆不足，但他似乎不重建不行了?！倍沛旱土诵┞曇簦行┱駣^之色，道：“這正是一個(gè)收買他的機(jī)會。”

    她意識到，眼下是王客同最心亂、最有所求的時(shí)候，那就最容易被控制，一旦薛白能控制王客同，在暗中cao縱西岳祠的重建，那刺殺李隆基的機(jī)會就會大大增加。

    另外，控制了王客同，還可救出李白。

    但出乎杜妗的意料，薛白聽了，對此反應(yīng)平淡，像是還在思考著什么。

    “你覺得可行嗎？”杜妗于是再問道。

    薛白這才回過神來，道：“可以一試。”

    “你在想什么？”

    “我有一個(gè)猜測……”

    ***

    長安，右相府。

    楊國忠、陳希烈、苗晉卿等人在議事廳等了一會兒，終于見李林甫緩緩而來。

    “請右相春安?！?/br>
    見禮之后，楊國忠先行遞了幾份文書，那是太府調(diào)撥的封禪西岳的錢糧。

    李林甫看了，神色淡淡的，沒說話。

    陳希烈見狀，賠笑著遞過一份邸報(bào)，道：“右相，看今日這份報(bào)，便知刊報(bào)院的官員調(diào)度很好。王昌齡等人貶后，已無人再刊不實(shí)之言?！?/br>
    李林甫接過那邸報(bào)掃了幾眼，見上面全是些贊頌天子封西岳的。

    因封禪西岳的詔書才頒發(fā)天下不久，正是歌功頌德的好時(shí)候。

    有趣的是，這其中竟還有王維、杜甫等人的詩賦。

    杜甫作了一篇《封西岳賦》，認(rèn)為此舉是奉先法古，大唐在五行之中居土德，恰與軒轅黃帝相符，而自黃帝封禪華山之后，數(shù)千年間，再無帝王登山，圣人若能獨(dú)繼軒轅黃帝之美，則功績遠(yuǎn)超封禪泰山的七十二帝；

    王維則是寫了首《華岳》詩，先是描繪了華山風(fēng)景，指出它“雄雄鎮(zhèn)秦京”，華山之德恩澤蒼生，最后請稟道：“上帝佇昭告，金天思奉迎。人祇望幸久，何獨(dú)禪云亭?！?/br>
    李林甫甚至聽說，連王昌齡也寫了一首陰陽怪氣的詩，起因是王昌齡有個(gè)朋友，名叫陶弼，曾在柳州平定蠻亂，以英勇善戰(zhàn)聞名，去歲便貶官了。于是，王昌齡寄詩曰：“聞道將軍破海門，如何遠(yuǎn)謫渡湘沅？春來明主封西岳，自有還君紫綬恩。”

    連這些人都在鼓吹“春來明主封西岳”，可見朝廷上如今是怎樣的熱烈氣氛了。

    如楊國忠之流，更是認(rèn)為自己對封禪之事出了大力氣，卯足了勁等著到時(shí)好好表現(xiàn)一場。

    所有人都心熱得像是有一團(tuán)火在燒。

    這種情況下，李林甫卻得到了一個(gè)并不太好的消息。

    他不動聲色地丟開邸報(bào)，以眼神示意了李岫一眼，道：“華陰縣遞來的消息，都看看吧?！?/br>
    李岫遂上前，將一封快馬送來的急信交在陳希烈手里。

    “左相請過目?！?/br>
    陳希烈攤開一看，驚愣道：“這……怎么會如此？”

    李林甫淡淡道：“本相如何得知？”

    楊國忠等不及陳希烈慢吞吞的動作，一把搶過消息，迅速掃了一眼，幾乎罵了出來。

    “豈能燒了？太府花費(fèi)那么多錢財(cái)，圣人封禪的消息已昭告天下，能出這等事？！”

    苗晉卿也是驚怒交加，道：“華陰郡、陵臺的官員都在做什么？全都該治罪！”

    楊國忠道：“到封禪還有九個(gè)月，來得及重修一座西岳祠否？”

    他們商議著，李林甫卻并不回答，示意李岫把第二封消息拿出來。

    “據(jù)華陰縣令的奏報(bào)，這把火，或許是李白醉酒之后所放?！?/br>
    “李白？”

    陳希烈一愣，不明白索斗雞這次為何要對付李白這種浪蕩客，有何用意？

    楊國忠對李白不熟悉，只知他在藍(lán)田驛與薛白斗了詩，故而覺得李林甫這次是想牽扯薛白。

    苗晉卿則是知道，李白為翰林之時(shí)曾得罪過李林甫，大概右相氣量狹小，到現(xiàn)在了還想報(bào)復(fù)。

    之后，他們才想到，右相沒必要在此事上做文章，西岳祠還真可能是李白醉酒之后一把火燒掉的。

    “都談?wù)劙伞！崩盍指δ柯冻了贾?，緩緩道：“西岳祠不能無緣無故失火……你等認(rèn)為，該如何處置李白？”

    楊國忠最先領(lǐng)會到這話當(dāng)中有深意。

    不能無緣無故失火，那該有人為此承擔(dān)責(zé)任，而李白之名天下皆知，由他承擔(dān)，有好處卻也有壞處，右相要聽聽他們的看法……

    ***

    華陰縣。

    短短數(shù)日之間，縣城內(nèi)已不復(fù)先前那熱鬧無比的景象。

    一部分因?yàn)榉舛U之事而來跑來謀求晉身機(jī)會的官宦人家在得知了西岳祠失火之后迅速離開了，當(dāng)然，還有另一部分則借機(jī)真正開始謀求晉身。

    薛白也從華山下來，住進(jìn)了華陰驛。

    他在打探著事情的后續(xù)，好在，因杜妗早便安插了人手在陵臺丞身邊，而陵臺丞近來與王客同走得很近，因此，他多少還是打聽到了一些消息。

    “王客同改主意了，他把西岳祠失火之事如實(shí)稟報(bào)給了朝廷，且將縱火的罪名推在了李白身上?！?/br>
    “為何？”

    杜妗之前分明打聽到，王客同是想要隱瞞失火之事，誰曾想，他一回到縣城便稟奏了是李白縱火。

    她思忖著，喃喃道：“只怕是，王客同知道此事他瞞不住。”

    薛白問道：“為何瞞不?。俊?/br>
    “有一個(gè)可能……縱火者來自長安？”

    薛白見杜妗也是如此猜測，點(diǎn)點(diǎn)頭，道：“我想去見見太白先生?！?/br>
    “很難，但可以試試。”

    杜妗應(yīng)了，花了大量的錢財(cái)打點(diǎn)。

    那華陰縣令王客同大概也有些不祥的預(yù)感，收了錢財(cái)給家人留作后路，答應(yīng)了讓宗多君去探視李白。

    同時(shí)，王客同還透露了一個(gè)消息。

    “本縣并不想捉拿太白先生，公務(wù)在身，宗家娘子見諒。”

    “懇請縣尊明鑒，我家夫婿是冤枉的，許多人都看到他是失火后才過去。”

    王客同道：“唉，他醉后點(diǎn)了火，便回去呼呼大睡，火起后再跑過去承認(rèn)是自己縱火?！?/br>
    宗多君連連搖頭，急道：“不是這般，我能作證……”

    王客同打了官腔，道：“現(xiàn)在招供畫押，還能免得一死，何必多受罪？”

    說話時(shí)，薛白正扮作仆役，低著頭跟在宗多君身后，聞言，愈發(fā)確定了自己的猜測。

    終于，他們穿過昏暗的過道，進(jìn)了牢獄。

    李白看起來還好，正倚坐在那唱歌，歌聲消沉中帶著豁達(dá)與灑脫。

    “嗟予沈迷，猖獗已久。五十知非，古人嘗有。立言補(bǔ)過，庶存不朽。包荒匿瑕，蓄此頑丑。月出致譏，貽愧皓首。感悟遂晚，事往日遷。白璧何辜，青蠅屢前……”

    見到宗多君來，他起身，笑道：“不必憂慮，如此顯而易見之事，我很快能洗脫冤屈?！?/br>
    “你也是一把年歲了，偏不肯安生。”

    “哈哈哈，嗟予沈迷，猖獗已久?！?/br>
    薛白給了他們夫妻倆說話的空間，環(huán)顧了這座牢獄，見李白被關(guān)押在單間里，隔著木柵說話只要不太大聲，不至于被旁人聽到。

    他這才上前。

    “太白兄，我有話與你說?！?/br>
    “三郎來了，你沒事就好，我很擔(dān)心你陷在火中?！?/br>
    “我騙了太白兄，我便是薛白?！?/br>
    李白并不吃驚，之后，裝作很吃驚的模樣，促狹道：“原來如此，不識廬山真面目啊。”

    都到這時(shí)候了，他還有心情說笑。

    “能作出那些詩詞來，不是薛郎又能是誰？藍(lán)田驛你我對詩一事，我們在華山不知，多君卻已在華陰聽到傳聞了。”

    “太白兄早知道了?！毖Π椎溃骸澳钦f正事，火該不是太白兄放的？”

    “自然不是。”李白道：“但他們說，若是認(rèn)罪，至多流放湘沅。若不認(rèn)，反而要吃許多苦頭。”

    “他們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