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唐華彩 第550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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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季明策馬走在鈿車的一側(cè),偶爾回頭向后方看上一眼。 “十二郎,在看什么?”崔氏掀開車簾問道。 “孩兒沒看什么?!鳖伡久鲬?yīng)了,依舊有些心在不焉的樣子。 “那你上車,陪為娘說說話,快到長安了,馬車已不顛了。”崔氏道:“我把你生得這般高大,你倒好,好好的一雙長腿,被伱騎馬騎歪了。” 顏季明就不愛聽這些嘮叨,好在崔氏也只嘮叨了他這一句,之后說的都是顏嫣與薛白的婚禮。 “在渭城你可聽你姨說了?羨慕我有個(gè)狀元女婿,畢竟三娘從小可是我養(yǎng)大的,該算是我女兒。美中不足,你阿爺不肯放了公務(wù)回來一趟?!?/br> “是,孩兒聽了?!?/br> “不過這婚事啊,還真得是我。前年來長安,我就看三娘與薛白有情,果然便成了,記得三娘小時(shí)候說要找個(gè)像糖葫蘆一樣的夫婿,如今可給她找到了……” 顏季明不知薛白哪里就像糖葫蘆,聽到馬蹄聲響,掀開車簾向后方看了一眼。 崔氏不悅,拍了兒子一下,道:“這一路你到底在看什么?” “前方有人來接了。” “看看為娘發(fā)髻亂了沒有,拿帕子來擦擦臉,你這小子笨手笨腳的,真該帶個(gè)女兒來?!?/br> 官道盡頭是巍峨的長安城,路過的亭子邊,薛白已下馬等候在那。 “薛郎別來無恙?!鳖伡久鞔笮ι锨埃筮诌峙闹Π椎募?,道:“很快便是我的妹夫了,叫聲阿兄。” “阿兄一路辛苦了。” “自家兄弟,客氣什么……五郎也來了,怎垂頭喪氣的?” “唉,過幾日我可就要離長安赴任了。” 杜五郎還有一堆苦水要倒,他們卻已不理會(huì)他,而是迎向了崔氏。 崔氏在緩步走下車登,看向薛白,目光滿是贊許,她比韋蕓對這個(gè)婿還要滿意得多,因她不僅看中薛白的才貌,還看出他能給整個(gè)大家族帶來的助益。 “見過伯母。” “馬上要成親了,你便隨三娘喊我‘阿娘’吧。” 薛白雖然臉皮厚,聞言也是頗為窘迫。 正此時(shí),忽有一隊(duì)人從西面趕來,為首者在馬上便高聲打了招呼。 “顏十二郎,許久未見了!” 薛白、顏季明同時(shí)轉(zhuǎn)頭看去,待看清來人,趁著馬匹還未近前,顏季明便道:“那是安慶宗,字仁行,是安祿山的長子……哦,我知你不喜安祿山,但他畢竟是朝廷任命的范陽節(jié)度使,我阿爺?shù)墓匍L,莫太失禮了。” “知道?!毖Π椎溃骸拔疫€想助安祿山升官?!?/br> 說話間,安慶宗已策馬到了他們面前,他二十多歲,粟特人長相,雖不算瘦,卻也不像安祿山那么癡肥,可見安祿山的肥胖很可能是因后天的病狀。 “顏夫人有禮了,想來這位便是薛郎了?我仰聞薛郎盛名久矣,今日終得一見?!?/br> 安慶宗上前見了禮,舉止溫文爾雅,已完全是漢家公子的作派。 薛郎回了一禮,莞爾道:“若依我與令尊的交情,我長你兩輩?!?/br> 安慶宗略有一絲尷尬,無奈笑道:“各論各的,讓我與薛郎平輩相交,可好?” 若他厚著臉皮認(rèn)下,反倒會(huì)讓薛白看輕一分。恰是這一絲尷尬,能看出他頗有廉恥之心,并非其父那種不擇手段之人。 “是我失禮了,仁行兄莫怪。” 聽了這一聲“仁行兄”,安慶宗面露喜色,道:“薛郎不會(huì)以為我開不得玩笑便好,其實(shí)我久在長安,早想與你相交,只是平日深居簡出?!?/br> 話到這里,他使人遞上一份禮單。 “得知薛郎將與顏家娘子成親,今已備下一份賀禮,厚顏向薛郎討一張請柬,不知可否?!?/br> 安氏父子明面上一直都對薛白這般禮數(shù)周全,有時(shí)看起來,薛白反而更像是一個(gè)處處與邊鎮(zhèn)將領(lǐng)為難的佞臣。 “仁行兄費(fèi)心了,那便恭候大駕。” “太好了……” “顏十二郎!” 說話間,另有一隊(duì)人自東面策馬狂奔而來,其中有數(shù)名兇悍的胡人大漢,為首者是個(gè)聲音略有些沙啞的女子,披著翻領(lǐng)大袍,穿著鹿皮靴子,如一陣風(fēng)般驅(qū)馬到了眾人面前。 “可趕上你們了,顏十二郎,在渭城驛為何騙我,說你要多待一天,卻將我甩在身后?” 顏季明道:“臨時(shí)起行了?!?/br> “安大郎也在?這又是誰?好俊?!?/br> “這便是馬上要當(dāng)我妹夫的薛白了?!鳖伡久髡f著,又向薛白道:“這是史家娘子……” 女子的閨名不好往外說,他還在想著適合的稱呼,跨坐在馬上的女子已向薛白抱了拳,徑直道:“我叫史朝英?!?/br> “史小娘子是平盧兵馬使的女兒,這次是……” “我是追著顏十二郎來的,也想看看長安城?!笔烦⒛闷瘃R鞭一指前方的城池,驚嘆道:“真是一座大城啊?!?/br> 薛白沒想到今日既見到了安祿山的兒子,還見到了史思明的女兒。 大概看了一眼,史朝英臉上雖然臟兮兮的,但相貌卻遠(yuǎn)遠(yuǎn)比安慶宗好,算是個(gè)異域小美人,十六七歲的年紀(jì),直挺的鼻梁,頭發(fā)編成辮子,額前留著一撮劉海,看得出是個(gè)極活潑的性子。 她父親史思明貧賤時(shí)能被富家女看上,至少不會(huì)是安祿山那般形象。 待眾人見了禮,史朝英目光便若在薛白身上,笑道:“我喜歡長得俊的漢家男兒,我還聽過你的名字,知道你詩詞寫得好,哦,我也喜歡寫詩?!?/br> “原來史小娘子還是才女。” 安慶宗笑道:“史將軍就喜歡作詩,也喜歡宣揚(yáng)他的詩,史小娘子有乃父之風(fēng)?!?/br> 大唐詩風(fēng)昌盛,邊鎮(zhèn)胡將擅長寫詩者不在少數(shù),因此眾人也不驚訝,杜五郎還捧場表示想要聽聽。 史朝英是個(gè)爽快人,當(dāng)即答應(yīng)下來。 “既然五郎想聽,我現(xiàn)在就作一首吧?” “啊,可以嗎?”杜五郎原只是捧個(gè)場,道:“那就請吧?!?/br> 顏季明似乎不想談?wù)撛娫~,請崔氏先上馬車。 “一座長安城,三五年輕人。” “不分胡與漢,相知貴在誠?!?/br> 史朝英一會(huì)指指長安城,一會(huì)指指周圍的人,一詩念罷,自覺滿意,等著眾人的夸贊。 “你們覺得怎么樣?” 安慶宗笑道:“有史將軍七分功力?!?/br> “你們說呢?” 杜五郎撓了撓頭,喃喃道:“這真是……好?!?/br> 史朝英看向薛白,目光十分期待,問道:“薛郎覺得呢?” 顏季明從馬車那邊過來,解圍道:“走吧,天色不早了。” “是,天色不早了……” 眾人一道入城,史朝英策馬走在最前,看什么都新鮮,指使麾下去買。 杜五郎不由嘀咕道:“那平盧兵馬使也沒入朝覲見,他女兒跑來做什么?” 顏季明無奈道:“之前在范陽結(jié)識了,她便跟著到處游歷?!?/br> “我都還未四處游歷過,一個(gè)小娘子跟著你跑這么遠(yuǎn),太奇怪了吧?” “她是胡將之女,性情與中原女子不同?!?/br> “我還是不明白。”杜五郎道:“她是你的相好嗎?” 顏季明嚇了一跳,連忙擺手,道:“不是,我有妻室,自未對她有過任何動(dòng)心,何況我阿娘尤其不喜歡她,她就是跟過來而已……薛郎能懂吧?” “我不懂?!毖Π椎溃骸皬奈从行∧镒痈遗芰松锨Ю?。” “就是?!倍盼謇傻溃骸胺艘乃??!?/br> 等眾人一轉(zhuǎn)頭,史朝英卻已竄進(jìn)東市里了,說是要去買些賀禮,到薛白婚禮上討杯喜酒喝。 *** 每日這般迎接賓客,薛白的婚期便到了…… *** 三更天,坊中更鼓聲響過,青嵐推了推薛白。 “郎君,起來了?!?/br> “嗯?!?/br> 薛白坐起,喃喃道:“沒睡好?!?/br> “郎君做夢了嗎?” “倒也沒有,就是想到我的婚宴上各種各樣的人都有?!?/br> “嗯?!鼻鄭谷缃裼l(fā)敢調(diào)侃他,小聲嘟囔道:“大家閨秀也有,侍婢也有,女冠也有,國夫人也有?!?/br> 薛白苦笑,他想說的其實(shí)是各種立場的人都要來,李林甫、楊國忠這種jian佞也就罷了,還有安祿山、史思明這種反賊的兒女,也許因?yàn)樗彩莻€(gè)jian佞、反賊。 不過,聽青嵐這么一說,對未來的憂慮感也消減了些……也許,很多年以后,大家反目成仇,死的死、散的散,會(huì)想起上次齊聚一堂還是在他的婚宴上。 正想著,青嵐把手指伸過來,在薛白眉頭上推了推。 “郎君別再想著庶務(wù)了,讓娘子看到,還以為你不高興呢,快起來我給你梳頭。” “不急,再坐一會(huì)?!?/br> 青嵐于是倚著薛白,陪他也坐了一會(huì)。 她想到與他在長安城外待的那一夜,她曾想與他遠(yuǎn)走高飛,若是當(dāng)時(shí)走了,她也許就是他的妻子,可他不愿意,當(dāng)時(shí)她覺得是他不喜歡她,可漸漸地她明白了,薛白是一個(gè)極珍愛他自己的人。 他珍愛他自己,才值得她仰慕。 兩人之間,大概就是這樣。 “郎君,起來了,我得給你打扮得很俊俏,才好去迎娘子?!?/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