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白懶得看這些人勾心斗角，既迎了最后一個(gè)賓客，自去往西北角的青廬走去，做交拜前的準(zhǔn)備。

    天色已近黃昏，夕陽鋪灑在屋檐上，金燦燦，待他穿過儀門，走出了喧囂，一下清靜下來，此時(shí)他才意識(shí)到自己要成親了。

    之前一直做的就是迎賓，倒讓他覺得婚禮是辦給旁人看的。

    然而，等到了青廬前，只見這邊也是熱熱鬧鬧的，一群小娘子正在圍著顏嫣說話，除了顏家的姐妹，許多也是薛白認(rèn)識(shí)的，其中說話最大聲的則是史朝英、任木蘭、李十二娘，正義憤填膺地說著什么。

    薛白有些意外，再走近些，卻是看到李月菟也在，有些慌亂的樣子，眼睛還紅紅的。

    這場面有些荒唐，倒像是李月菟還不甘心，想來搶親，被她們教訓(xùn)了一般……等薛白上前，他便發(fā)現(xiàn)果然是自己誤會(huì)了。

    “我看了，安慶宗長得可不好看?！比文咎m最是起勁，嚷嚷道：“郡主又不喜歡，怎么能嫁?！?/br>
    “安大郎為人可還不錯(cuò)……”

    “史家娘子若覺得好，自己為何不嫁？”

    “我喜歡俊的，所以才追著顏十二郎到長安，他俊吧？”

    “你既喜歡俊的，卻要郡主嫁一個(gè)丑的，是何道理？”

    “卻不是我要郡主嫁的，圣人既定下了，能有甚辦法？”

    “都別說了……”

    薛白大概已聽懂了，此時(shí)卻也無暇理會(huì)。

    他又上前兩步，她們終于留意到他，連忙退到一旁，準(zhǔn)備觀禮。

    儀人們?cè)绫阍跍?zhǔn)備了，當(dāng)即忙活開來。

    “新郎官來了?！?/br>
    “賓客都到齊了吧？未免也太多，從小門出去，再從大門回來?！?/br>
    “匜盥準(zhǔn)備好了沒有，水都裝上?！?/br>
    “……”

    一片忙碌中，薛白又掃了一眼人群，留意到李騰空已不在了。

    他大概知道她去了何處，該是聽說了方才那李月菟要嫁給安慶宗的消息，去告知李林甫了。這件事發(fā)生得突然，具體情形也不知如何。

    正想著，薛白已被牽到青廬前。

    “新郎官且在此候著?！?/br>
    薛白轉(zhuǎn)頭看去，只見青廬中顏嫣手持團(tuán)扇，卻是露出一只眼睛，正好奇地四下打量，看他目光看來，不甘示弱地回瞪了他一眼。

    她方才聽人議論，正聽得有趣，薛白一來，反而又要開始這些繁文縟節(jié)了。

    大唐的婚禮已經(jīng)頗為麻煩了，禮儀開始之后，雙方父母以下，包括賓客都得從小門出去、再從大門回來，意思是踏著新娘的足跡。

    那些王公貴族們既然來了，也不管是親王、宰相、駙馬、將軍的，統(tǒng)統(tǒng)由人引著被遛了一圈，再到青廬前站定觀禮。

    如黃旛綽所言，天寶年間的朝會(huì)甚至都沒有這般盛大。

    薛白則拿起一條紅綢，牽起了顏嫣。

    “欸，都說我可氣派了?！?/br>
    “新娘噤聲?！?/br>
    顏嫣才來得及小小聲地與薛白聊一句，便被喝止住了。

    她很快老實(shí)下來，作賢惠狀。

    兩人先是拜豬枳、爐灶，又拜天神地祇、列祖列宗，之后是夫妻交拜顏嫣一雙眼睛從團(tuán)扇上方露出來，看著薛白，既熟悉又好奇。

    薛白倒從她眼里讀到她也許在說“阿兄請(qǐng)指教”，交拜時(shí)她還當(dāng)作是在玩笑。

    之后是卻扇禮，薛白是得寫首卻扇詩的。

    世人都道他詩才無雙，偏他是個(gè)名不副實(shí)的，往日里不寫也就罷了，這種場合卻是躲不過去。

    所幸，突然跑出來一個(gè)史朝英，到處說“作詩就作詩，格律有甚意思”，已揚(yáng)起了一股作詩不合韻的風(fēng)氣，薛白便也湊個(gè)趣，依著記憶里的一些詞句，拼湊了一首卻扇禮。

    “花為寶鈿云為衣，秋水為眸玉為肌?！?/br>
    “何勞玉扇遮芳顏，眼波才動(dòng)已相思?！?/br>
    顏嫣大概是不滿意這詩的，瞪了薛白一眼，但也沒再為難他，緩緩地褪下團(tuán)扇，無聲地嘟囔了一聲，原是在罵他油嘴滑舌。

    她自覺不是頂漂亮的，哪就能讓他以歪詩這樣夸。

    然而，薛白看著那團(tuán)扇緩緩落下，顯出那一張羞嗔的容顏，似乎是看呆了。

    ***

    “這豎子?！?/br>
    李林甫看薛白凝視著顏家小娘子的模樣，愈發(fā)讓他不喜，遂在心里罵了一句，罵薛白也有這么蠢的時(shí)候。

    他本就不喜歡這種場合，感到有些累了，不由咳嗽了幾聲，準(zhǔn)備離開，不賴再看薛白娶妻，那也沒什么可看的。

    唯獨(dú)還想與王忠嗣說一句，告訴王忠嗣，要平定南詔，還得要與他這個(gè)宰執(zhí)天下十余年的宰相配合，才能減少傷亡。

    “右相?！?/br>
    才轉(zhuǎn)身，卻見張汀站在那，向他行了個(gè)萬福。

    “張良娣有禮了?！?/br>
    “右相今日出門，竟不隨身帶金吾衛(wèi)？”

    李林甫知這婦人牙尖嘴利，懶得與她計(jì)較，道：“薛白府中，還有人能行刺本相不成？”

    “那倒沒有，可否與右相聊聊？”

    “不必了。”

    李林甫擺了擺手目光看去，只見李亨已站到王忠嗣身邊。

    他遂覺好笑，暗忖這對(duì)夫婦的伎倆未免也太低劣了。

    張汀卻非要與他說話，上前兩步，道：“右相暗中指使胡兒，欲以武力阻殿下登基，不怕滿門遭禍嗎？”

    李林甫一愣，瞪向張汀。

    “胡兒已賣了右相，全盤說了?！睆埻⌒Φ溃坝蚁噙€不知吧？圣人已答應(yīng)嫁郡主于安慶宗了?！?/br>
    這一下，李林甫吃驚不小，因只有太子之女為郡主，親王之女則是縣主，一旦李亨與安祿山聯(lián)姻，他之前所有布置，已是全都白費(fèi)。

    可圣人為何會(huì)答應(yīng)？

    真是老了，對(duì)李亨放松警惕了不成？

    “本相豈能信你？”

    “那你信薛白？連胡兒都看出右相已經(jīng)失勢，棄右相如敝履了……”

    李林甫轉(zhuǎn)頭看去，只見李騰空正在往這邊過來，似有話急著與他說。

    ***

    薛白與顏嫣還在對(duì)視，忽聽到一陣猛烈的咳嗽聲，轉(zhuǎn)過頭看去，只見李林甫咳得臉上蒼白，雖沒昏厥過去，也已搖搖欲墜，由人攙扶著才勉強(qiáng)未倒。

    還未來得及問李林甫這是為何，人群中已有人竊竊私語起來。

    “右相這是還想要薛郎為女婿啊。”

    “一場婚禮，竟把右相氣成這樣……”

    第309章 禮成

    李林甫才覺一陣暈眩，已被人攙扶住，這種情形下他還不去歇息，而是目光掃過人群，尋找著安慶宗。

    安慶宗還未留意到他這邊的動(dòng)靜，正走向李亨，謙卑地敬了一杯酒。

    恰此時(shí)，李騰空已過來扶住李林甫。

    “阿爺，回府嗎？”

    “咳咳咳……是和政郡主？”李林甫問道。

    “是。”李騰空聽懂了她阿爺無緣無故的這個(gè)問題，勸道：“我們回去吧?！?/br>
    李林甫甩開她的攙扶，道：“急什么？你怕為父壞了薛白的婚事不成？咳咳咳。”

    這一陣暴咳引起了更多人的注意，許多人聽到如此言論，再次嘀咕起來，暗忖右相竟因薛白成親，連顏面都不要了。

    李林甫知這些人在說什么，并不解釋，反而小聲吩咐了李騰空，道：“為父要再與薛白談?wù)?。?/br>
    “現(xiàn)在？”

    李騰空訝然，轉(zhuǎn)頭看去，只見薛白、顏嫣正在進(jìn)行同牢禮，也就是同吃一份rou，以示開始一同生活。

    她遂應(yīng)道：“下次再談吧？郡主也不是立即就嫁……”

    “今日就談?！崩盍指︼@得很倔強(qiáng)，道：“我既來了，不與薛白談清楚便不走。”

    李岫也覺得丟臉，苦勸李林甫先回府，卻不知他今日發(fā)了什么瘋，非得要現(xiàn)在就見薛白，竟是死活勸不動(dòng)。

    最后，李林甫甚至怒氣沖沖一瞪李岫，叱道：“我必須見薛白！”

    ……

    薛白聽到了賓客中的動(dòng)靜，只向那邊掃了一眼，就這片刻工夫，顏嫣趁著眾人不注意，又伸了筷子，想再夾一塊rou吃。

    “不能再吃了?！?/br>
    “好吧?！?/br>
    此時(shí)，他們已經(jīng)完成了對(duì)拜禮、沃盥禮、卻扇禮、同牢禮，接下來是合巹禮，也就是把一只匏瓜刨開，斟酒，夫妻各飲一半，交換再飲剩下的。

    “你可別喝醉了?！鳖佹谭磽袅搜Π滓痪洹?/br>
    “這在我酒量之內(nèi)?！?/br>
    正常而言，新人在婚禮上不能像他們這樣一直聊天，偏是他們總?cè)滩蛔∵@樣偷偷地你一句我一句，儀人們對(duì)他們無可奈何，只當(dāng)沒聽到罷了。

    薛白捧起那半顆匏瓜，飲了，是米酒，還蠻甜的，但份量竟是相當(dāng)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