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再聽楊玉環(huán)一說，他再次確定了，薛白在音律上還是遠(yuǎn)遠(yuǎn)不及他的。

    但心里還有一根刺沒有拔掉……

    “薛白這詞曲，朕卻是不太懂啊。”

    “妾身知三郎在說什么?！睏钣癍h(huán)忽冷哼了一聲，竟是毫不忌諱直說，道：“怕不是有人在三郎面前說些風(fēng)言風(fēng)雨?！?/br>
    “朕自是不信的，已處死了吳懷實?！?/br>
    “雖說是義弟，我視薛白為親兄弟，可對天起誓?！?/br>
    楊玉環(huán)問心無愧，坦坦蕩蕩，李隆基自是看得明白，終于擺手朗笑道：“那些荒謬之言，朕從未信過?！?/br>
    “真的？”

    “千真萬確，方才太真只唱了半首。”李隆基拈弦道：“再唱，此曲，朕還未聽全過呢?！?/br>
    楊玉環(huán)再次起舞，卻是從頭再唱了一遍。

    這次，李隆基彈曲也是愈發(fā)熟練，終于能體會到這曲調(diào)的獨(dú)特之處。

    待到唱到后半段，卻聽楊玉環(huán)唱腔一變，陡然轉(zhuǎn)成悲婉的戲腔。

    “菊花臺倒影明月，誰知吾愛心中寒?！?/br>
    這一轉(zhuǎn)調(diào)，出乎李隆基的意外，他稍有些措手不及，但因這歌曲已十分成熟，他閉上眼，不去深思，竟是僅憑感受便將后面的曲調(diào)彈了出來。

    一瞬間，他已沉醉于音樂帶來的酣暢淋漓之中。

    接著，楊玉環(huán)一邊給他斟了杯酒，一邊唱了最后一句。

    “醉在君王懷，夢回大唐愛?！?/br>
    ***

    京兆府。

    一個宦官趨步趕到薛白面前，展露出了燦爛的笑臉。

    “薛郎，委屈你配合查案，你可以回府了?！?/br>
    “多謝內(nèi)官?！?/br>
    薛白曾幾次在宮中見過眼前這個宦官，但此前并沒有機(jī)會交談，宮中內(nèi)侍他也不能一個個打聽名字，遂問道：“我看內(nèi)官十分眼熟，但不知？”

    “張韜光，官任內(nèi)侍省內(nèi)侍伯?！?/br>
    這官不算高，張韜光在薛白面前頗為恭謹(jǐn)，回了一禮，小聲道：“這次貴妃回宮，國舅也不少交代我進(jìn)言?！?/br>
    “原來是自己人?！毖Π滓才鯃?，如此應(yīng)了。

    張韜光臉上的笑容便愈發(fā)燦爛起來，連連點(diǎn)頭。

    緊接著，薛白又問道：“但不知，我的官職？”

    張韜光一愣，賠笑著道：“朝堂之事，我亦不知。但薛郎才華橫溢，必能一展其才?！?/br>
    “借內(nèi)官吉言了?！?/br>
    薛白彬彬有禮地應(yīng)著，面上半分不顯，但心里卻在想，楊玉環(huán)說的，偶爾見到有繞過高力士向圣人單獨(dú)稟奏的宦官，張韜光也算一個。

    當(dāng)然，有時候稟奏的可能只是唾壺滿了之類的小事。

    所謂“韜光養(yǎng)晦”，張韜光這名字看起來就很像是暗探。

    總之不能被這些人發(fā)現(xiàn)他冒充成了皇孫李倩。

    ……

    宣陽坊，薛宅。

    “郎君回來了！”

    有婢女大喊著，提著裙子向后院跑去。

    薛白則不緊不慢地走著，一路看著自己的宅院，倒有些認(rèn)不出來了。

    因宅院中多了很多的仆婢，以及各種奢侈的物件，不像是薛宅，倒像是虢國夫人府。

    待前方一眾美人迎出來，顏嫣、青嵐、楊玉瑤、念奴、明珠……環(huán)肥燕瘦，如百花齊放，薛白看得只覺頭大。

    難得的是，楊玉瑤顯得十分疼愛顏嫣，允她以主母的身份跑上前先迎薛白。

    “夫君?！?/br>
    萬福一禮之后，顏嫣等與薛白近了，小聲道：“又惹完禍，全身而退了？”

    “擔(dān)心嗎？”

    “我可不擔(dān)心，沒嫁你之前早就習(xí)慣了?！?/br>
    薛白小聲問道：“你呢？與阿姐相處得不錯？”

    “那當(dāng)然?！鳖佹汤硭?dāng)然道。

    當(dāng)著眾人，夫妻倆也只匆匆打趣了這幾句，之后眾人進(jìn)了堂，只見堂上擺著許多匣子，里面裝的都是各種名貴藥材。

    一股濃重的藥味撲鼻而來。

    “你回來前，我們正在看這些藏品里，有哪些可以給顏嫣調(diào)理身子的。”楊玉瑤道，“放心，不會亂用，回頭再請些御醫(yī)來。”

    薛白也不與她客氣，道：“多謝阿姐?！?/br>
    楊玉瑤莞爾道：“不急著謝，待顏嫣能給你生個大胖兒子了再謝我不遲?！?/br>
    薛白微微錯愕，目光看去，楊玉瑤正頗寵溺地對顏嫣笑了笑，像是在說，身為正妻得有嫡長子才能服眾，她是支持她的。

    他卻知顏嫣年歲還小，且身子骨不是一時半會能調(diào)養(yǎng)好的，不想給她太大的壓力。

    另外，只盼楊玉瑤這次跑來借住，莫帶壞了薛宅的風(fēng)氣……

    誰知當(dāng)晚，薛宅的風(fēng)氣就被敗壞了。

    上半夜，眾人還一起在院子里納涼，歡聲笑語，薛白、顏嫣都以“阿姐”相呼楊玉瑤。

    到了下半夜，因薛白與楊玉瑤許久未見，有許多話要聊，遂抵足而眠，徹夜相談。

    “……”

    “世人本就非議你我，如今你又暫住于我家中，只怕更免不了有人嚼舌根了?！?/br>
    “你現(xiàn)在才說？”楊玉瑤嗔了一句，“此事我替你想過了，等你與顏嫣生了孩子，我們的風(fēng)言風(fēng)語自然也就消了?！?/br>
    “她年幼體弱，不急在一時?！?/br>
    兩人說了一會兒家事，話題才漸漸轉(zhuǎn)到正事上來。

    “瑤娘可知，火是如何起的？”

    “李齊物那宅子里起的火?！睏钣瘳庪S口應(yīng)道，“誰知是怎起的火。”

    薛白側(cè)過頭，借著屋中微弱的燭光看向楊玉瑤。

    只見她臉頰上的潮紅還未褪，頭發(fā)散亂著，眼神喜悅中帶著疲憊。

    他仔細(xì)盯了一會，甚至都看到她的羞意了，也沒見她有閃躲。

    “不是瑤娘放的火？”

    楊玉瑤聽得有趣，笑問道：“為何是我？”

    “眼看圣人遲遲不接貴妃回宮，你便為她解圍?！毖Π椎溃骸胺呕馃俗约旱恼?，你有這樣的魄力?！?/br>
    “這般一說……那就當(dāng)是我放的?！睏钣瘳幠媚_在薛白小腿上一勾，臉色反而得意起來，“我心狠手辣，你可怕了我？”

    “李齊物宅中有人在住嗎？”

    “好像是他舉薦的一個官員，原是他的門客，暫居在他宅中，姓崔?！?/br>
    此事，似乎真不是有人要?dú)钣癍h(huán)，薛白遂放心了些許……

    ***

    此后幾日，薛白反正丟了官職，無非是在家中陪陪妻妾家人，也不忘準(zhǔn)備給貴妃壽辰要送的賀禮。

    就是請一些工匠來敲敲打打，制作些道具。

    顏嫣對他在做什么很好奇，能跟在他身后一整天，看那些單調(diào)木活怎么都看不厭。

    “在看什么？”

    “刨木花?！?/br>
    “有何好看的。”

    “我覺得看得高興?！鳖佹痰溃骸案杏X身體都變好了?！?/br>
    “是，你可以靠看刨木花治病了。”薛白隨口嘲笑了一句。

    但等到天黑，工匠們都回家歇了，他也會親自刨木花給顏嫣看。他不會木工，就是純刨，漸漸也覺得刨木花十分解壓。

    他以前跟老jian巨滑的人待久了，人會變得城府深沉。但與顏嫣待得多了，就容易變得這般傻氣。

    “夫君，你那么喜歡當(dāng)官，現(xiàn)在沒官當(dāng)了，是不是很煩?！?/br>
    “我估計，圣人就是煩我當(dāng)御史了，整天彈劾這個、勸諫那個，干脆罷了我的官職，等這次給他獻(xiàn)個賀禮，他會重新封我官的?！?/br>
    “那你不就又成狎臣了嗎？”

    薛白一時倒是被問住了。

    到最后，他也沒回答顏嫣這個問題，岔開話題，讓廚娘來把刨出來的木花收走當(dāng)火引子。

    ……

    這種百無聊賴的日子沒過多久，五月二十二日，忽有客來訪。

    “建寧王？”

    薛白收到拜帖時，正與妻妾家人們在下跳棋，聞言頗為驚訝。

    “你認(rèn)得他嗎？”楊玉瑤問道。

    “見過一兩次?！毖Π谆貞浀溃骸霸撌翘鞂毼遢d，我對付李靜忠時見過他，當(dāng)時不是太愉快。”

    “那他是來找麻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