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適點頭道：“萬里不惜死?！?/br>
    崔光遠亦聽過他這首詩，不由心情振奮，吟詠道：“結(jié)束浮云駿，翩翩出從戎。且憑天子怒，復(fù)倚將軍雄?！?/br>
    帳中議論結(jié)束之后，崔光遠便找到了薛白。

    “薛郎?！?/br>
    “崔別駕?！?/br>
    因崔光遠是上級，薛白偶爾也會謹守禮儀，但其實一路入蜀，兩人已經(jīng)很熟了。

    “與你說正事，我想隨王節(jié)帥一道南下，可否？”

    “這一路艱苦兇險，崔別駕若有好歹……”

    “不怕?！贝薰膺h道：“大唐男兒，為國殺敵，何懼兇險？”

    大唐官場文武之間沒有太大的界限，崔光遠官任兵部，其實也孔武有力，體魄雄壯，不是文弱書生。

    薛白見他目光堅定，于是點了點頭。

    “可？”崔光遠喜道。

    “你才是上官?！毖Π仔Φ溃骸坝蓜e駕作主，若愿帶下官隨軍南下，我們便一道去請求王節(jié)帥?！?/br>
    “我還以為你是肯定會隨軍。”

    “我原本還在考慮?！毖Π椎?，“但現(xiàn)在自然是跟隨上官?！?/br>
    “走吧?！?/br>
    ……

    川蜀以西，是連綿的高原，高原之上，群山爭雄，江河奔流。

    河水分割著地形，給它帶來了各種景觀，有極高的雪山、廣袤的草原、深邃的峽谷、寒冷的冰川、奪人而噬的沼澤……這是一片還不曾被人征服過的土地。

    七月中旬，一支唐軍踏著曲折的小道，邁進了這片神秘的地域。

    第344章 川西高原

    川西高原之中有一片草原，名為木雅草原，在此居住著牦牛部。

    七月下旬，草原上開滿了格?；?，一縷陽光照在遠處的雪山頂上，將雪山染成了金色。

    這“日照金山”的景象極為絢爛，德吉梅朵對此卻已習以為然，提著桶走向河邊，根本不抬頭看一眼。

    她吃力地提了水回到碉堡中，喂著牲畜，她的小女兒已經(jīng)醒了，跟在她身后舉著破舊的木勺幫助舀水。

    德吉梅朵遂向女兒問道：“你弟弟好些了嗎？”

    “好多了，睡得正香呢?！?/br>
    德吉梅朵于是雙手合什，喃喃道：“白牦牛神保佑我的小兒子?！?/br>
    “阿娘，真的是白色的牦牛嗎？”

    “有，白牦牛神靈的化身?！钡录范涞溃拔覀儾柯涞牡谝蝗问最I(lǐng)就是白牦牛神的兒子。”

    “我知道，茹萊杰。”

    小女孩高興地舉起了手，之后偏了偏頭，又問道：“阿娘能和我說茹萊杰的故事嗎？”

    “在吐蕃第七代贊普時，jian臣洛昂達孜殺了贊普，把公主流放。公主在草原流浪，睡著之后夢見與一位穿著白袍的英俊男子交合，她懷了身孕，未足月便遇到了jian臣的追殺，生下一團蠕動的血塊，她不忍將血塊拋棄，正在此時，一只白色的牦牛走來，落下了它的牦牛角?！?/br>
    “然后呢？”

    “公主就將血塊裝進牦牛角，用牛奶喂養(yǎng)，后來，牛角里生出了一個男孩，取名為‘茹萊杰’，意思是從牛角中出生。茹萊杰長大后，除掉了jian臣洛昂達孜，平息了內(nèi)亂?！?/br>
    “然后呢？”

    “茹萊杰是吐蕃最厲害的賢臣，教會了世人燒木取炭、冶煉鐵器、引水燒田、搭橋鋪路，還有最重要的二牛拉杠的耕種辦法?！?/br>
    “真厲害，我能見見他嗎？”

    “傻孩子?！钡录范涿嗣畠旱念^，道：“茹萊杰活在第八代贊普的年月，如今是第三十六代贊普，你想想，那是多久以前了？”

    “很久很久以前，那我們是茹萊杰的子孫嗎？”

    德吉梅朵十分虔誠道：“白牦牛是創(chuàng)世九尊神山之一的雅拉香波神山顯靈，我們都是神山的子孫?！?/br>
    “白牦牛會保佑阿弟的……”

    喂好了牲畜，母女二人便回到屋中去吃糌粑面。

    德吉梅朵的丈夫名叫羅追，今日不在家中，前幾日拉著些物件到東北方向的白狗部去做交易了。

    如今吐蕃與唐還在打仗，這些貿(mào)易本是不被允許的。但近日他們的小兒子病了，皮膚上長滿了紅點，能試的辦法都試過了，卻還不見好。夫妻二人商量了，想趁著現(xiàn)在商賈不通，把家里的兩匹馬賣了，換成茶葉送給大法師，好給兒子治病。

    他們知道，白狗部與唐人的關(guān)系一直不錯，羅追就悄悄過去了一趟。

    是日，德吉梅朵在小兒子臉上抹了糌粑，把青稞糝煮成糊糊讓他喝下去。

    “有人在嗎？！”外面忽然響起了呼喚聲。

    “首領(lǐng)來了?！?/br>
    德吉梅朵連忙在圍裙上擦了擦手，迎了出去，只見首領(lǐng)珠杰貢布正領(lǐng)著許多人站在外面。

    “羅追怎么不出來？”珠杰貢布問道，“有好事要找他。”

    “他……他去打獵了?！?/br>
    “快讓他回來，有路過我們部落的大臣找他呢?！?/br>
    珠杰貢布手里拿著一本冊子，正在翻看著。

    這叫“紅冊”，乃是這一代吐蕃王尺帶珠丹改制軍制的成果。

    尺帶珠丹就是金城公主和親的對象，是個雄才大略、野心勃勃的吐蕃贊普，他改革官制，整頓財政，核查了吐蕃的軍丁，擴大了兵力規(guī)模，給所有成年的男丁頒發(fā)“牌票”，以隨時征調(diào)兵馬與唐軍開戰(zhàn)。面對一個鼎盛的大唐王朝，尺帶珠丹不甘居于人下，相繼拉攏了小勃律國、南詔，數(shù)次與唐軍交戰(zhàn)，互有勝敗。

    如今吐蕃的情形恰與大唐相似，在賢明君主的高壓治理之下國力強盛，同時，窮兵黷武帶來的危機隱隱開始顯現(xiàn)。

    “羅追……找到了！”珠杰貢布道：“征調(diào)羅追，為大臣的向?qū)А！?/br>
    “什么？”

    德吉梅朵愣了一下，連忙道：“首領(lǐng)，羅追已經(jīng)殘廢了??！他在千碉城摔傷了手?！?/br>
    千碉城離這里已經(jīng)很近了，兩年前，唐軍的主帥郭虛己率軍攻千碉城。吐蕃宰相調(diào)集兵力迎擊，被唐軍擊敗，若非南詔出了亂子，郭虛己身死，也許唐軍已經(jīng)攻到牦牛部的領(lǐng)地。

    “這么久，傷也該養(yǎng)好了?！敝榻茇暡嫉溃骸安柯淅锎蠹叶忌套h過了，羅追以前去過南詔，該讓他當向?qū)??！?/br>
    “可他只去過一次，而且我們的孩子病了……”

    “等羅追回來，讓他馬上出發(fā)！”

    德吉梅朵還想哀求，希望能讓她的男人不必再次離開。珠杰貢布卻不肯聽她說話，一揮手，定下了此事，轉(zhuǎn)身就走。

    ***

    開滿格桑花的草地上搭著許多頂大帳篷。

    兩名吐蕃大臣正在帳篷中議論。

    “看閣羅鳳這封信的意思，顯然是不愿向吐蕃稱臣了。”

    “他的野心一直很明顯，想要自立一國，王想要封他為王弟，只怕他未必肯接受啊?！?/br>
    “不想當吐蕃的王弟，聯(lián)姻總是沒問題的。”

    “也出問題了，你看看這個。長安傳出的消息，輾轉(zhuǎn)了萬里才送到我手上，派人去接回鳳迦異的計劃失敗了，鳳迦異死在了長安?！?/br>
    “那公主？”

    “閣羅鳳有三個兒子，除了鳳迦異，還有鐸傳、阿思。王命令公主繼續(xù)南下，嫁給鐸傳?！?/br>
    “可據(jù)我猜測，閣羅鳳一定會把王位傳給他的孫子?！?/br>
    官位更高的那一個吐蕃大臣名叫倫若贊，他摸著胡子思忖著，道：“沒關(guān)系，等唐軍攻到太和城下，閣羅鳳會與我們談條件的?！?/br>
    倫若贊出身于吐蕃大族噶爾氏，他雖然年輕，權(quán)力卻不低，此時腦子里想的全是怎么樣能讓公主成為南詔的王后。

    “唐軍一定會攻打閣羅鳳……”

    忽然，有人趕到了帳外，通稟道：“兩位大臣，不好了，公主跑出去了?！?/br>
    ***

    “伱在做什么？”

    躺在地上的小女孩聽到了一句聲音清冷的問話，睜開眼，見是一個英氣又美麗的少女正站在那看著自己，不由眼睛發(fā)亮，道：“jiejie，你真好看?！?/br>
    感慨了一句之后，她才想起來回答問題。

    “我在等白牦牛。”

    “為什么？”

    “白牦牛是神靈的化身，能夠保佑我的阿爺不會離開我，我不想他被征調(diào)……”

    站在那的少女看起來雖美，表情卻很冷淡，聞言語氣愈發(fā)冷峻，道：“你該做的是更加獨立，而不是求你阿爺一直守著你?！?/br>
    “可是……”

    “沒有可是，吐蕃要更強盛，男丁們都得服從征調(diào)?！?/br>
    小女孩愣了愣，感受著那冷酷之意，不由哭了出來。

    “哭？”那冷峻的少女非但不安慰她，反而叱道：“到?jīng)]人的地方去哭，兵馬很快要到了，別躺在這礙事。”

    “嗚嗚嗚……”

    小女孩于是抹著眼淚跑掉了。

    那神情冷峻的女子則翻身上馬，登上不遠處的小山包，眺望著牦牛部征調(diào)兵力的情形。

    漸漸地，她在心里做了一個決定。

    很快，有幾人策馬奔來。

    倫若贊翻身下馬，當先上前行禮，喚道：“公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