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環(huán)失望無比，道：“我軍中有懦夫，擅自下令鳴金。”

    薛白道：“是王節(jié)帥下令鳴金的，當(dāng)時的情形，攻克太和城已是不可能。”

    “不，只差一點……”

    曲環(huán)沒有再說下去，他其實是軍將中讀書最多的幾人之一，冷靜下來就知道自己當(dāng)時是沖昏頭腦了，以當(dāng)時的形勢，不可能再攻破第二道城門了。

    “我沒有完成節(jié)帥的軍令，愿領(lǐng)死?！?/br>
    “你完成了?！毖Π椎溃骸疤炝林畷r，太和城的城門還在你控制之中。你很好地完成了軍令，是我們來得晚了?！?/br>
    曲環(huán)愣了愣，眼中猛地落下淚來，道：“我害死了孟寅虎！還有那么多弟兄?！?/br>
    他雖勇猛，終究還是年輕。

    薛白道：“軍伍之人，生死由命，他們不會怪你的?！?/br>
    “不一樣的，他們是因為我的錯才死的，我判斷錯了。”

    “可當(dāng)時若不試著一搏，你甘心嗎？會后悔嗎？”

    曲環(huán)想了想，抹了淚，用力點了點頭，問道：“那太和城該怎么攻？”

    薛白笑道：“你已經(jīng)攻破了外城門，立下了大功，好好養(yǎng)傷吧，其他事便交給袍澤兄弟們?！?/br>
    說罷，他站起身，環(huán)顧了帳中所有的傷兵，道：“你們每個人都立下了功勞，回了長安，圣人都要親自接見你們，給你們厚賞。養(yǎng)好傷，往后日子會越來越好?！?/br>
    “謝薛郎！”

    凡是進過傷兵營的將士都對薛白十分尊敬，因為軍中的許多大夫都是薛白舉薦的，且?guī)砹撕芏嗨幉摹?/br>
    甚至，大夫們還告訴這些傷兵，薛白交代過并切實在試著盡可能地保存?zhèn)埍鴤兊男悦?/br>
    ***

    出了傷兵營，薛白走向大帳。

    帳中，王忠嗣獨自坐在地圖前，眉頭皺成一個深深的“川”字。

    抬眼一瞥，見來的是薛白，王忠嗣開口道：“我空有名將之稱，卻攻不下太和城，遠(yuǎn)不如高仙芝?！?/br>
    “情況大不相同，小勃律國就沒想過唐軍會殺到的可能，南詔卻是備戰(zhàn)已久，更別提他們的國力差距之大了。”

    “可他們觸怒圣人的程度都是一樣的啊?！?/br>
    薛白笑道：“節(jié)帥風(fēng)趣?！?/br>
    “我沒在耍笑?！蓖踔宜靡琅f沉默。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毖Π椎?，“倘若節(jié)帥有鮮于仲通的兵力，統(tǒng)率大軍南下，滅南詔自是不難?？上?，圣人之所以敢用節(jié)帥，就是因為我們提出的是‘輕軍’奔襲之策?！?/br>
    他說這一番話自是因有別的目的，王忠嗣卻擺擺手道：“不聊這些，談?wù)勂瞥堑霓k法?！?/br>
    “好?！毖Π子谑亲?，道：“我以為，我們該退回龍尾關(guān)，等待鮮于仲通?！?/br>
    “是啊?！蓖踔宜玫溃骸扒h(huán)攻破的那道城門，閣羅鳳已經(jīng)修好了?！?/br>
    唐軍奔襲而來，兵力少，沒帶攻城器械，如果不能一次殺入太和城，那根本就強攻不了。

    而太和城的地勢高，倘若唐軍駐扎在蒼山下，臨著洱海。那等南詔軍反應(yīng)過來，居高臨下地殺過來，只怕有覆沒之虞。

    這些，王忠嗣已經(jīng)考慮得很清楚了，之所以問薛白，只是想看看這個少年還能否再想出一個奇計，但奇計也不是次次都能指望得上的。

    “不論如何，這一戰(zhàn)，我們打贏的希望已經(jīng)很大了?！毖Π椎溃骸罢紦?jù)龍尾關(guān)，南詔軍心搖動，太和城南面再無險要。只等鮮于仲通率軍一到，勝負(fù)可定矣。”

    這一點，王忠嗣也大致認(rèn)同，點了點頭，但還問了一句。

    “你可知我不安在何處？”

    “把勝算寄望于鮮于仲通？”

    王仲嗣道：“此戰(zhàn)若由我率主力走石城，由你率輕兵奇襲，前后夾攻，昨夜太和城已破。”

    ***

    漁泡江。

    這是一條位于姚州與太和城之間的大江，江水東流而來，折向北方流去，最后匯入金沙江。

    鮮于仲通的大軍正準(zhǔn)備渡河。

    因軍中士卒傷病眾多，再加上對岸有段儉魏的兵馬攔阻，鮮于仲通沒有急著渡江，而是下令造船。

    十月十九日，卻有兩名唐軍泅水過江，趕到了大營，傳達(dá)了王忠嗣的軍令。

    鮮于仲通遂召集諸將，準(zhǔn)備與段儉魏決戰(zhàn)。

    “節(jié)帥，我有話要說?！?/br>
    說話的是他麾下大將李暉。

    李暉走到地圖前，道：“段儉魏以逸待勞，準(zhǔn)備半渡而擊，節(jié)帥雖有雄師，必可勝他，卻難速勝。且雖能勝，但他熟悉地勢，一旦失勢，立即撤走，大帥如何能早趕到龍尾關(guān)？”

    鮮于仲通問道：“依你之見，如何？”

    “請節(jié)帥分我騎兵四千人，我可繞道渡江，急馳至龍尾關(guān)，與王節(jié)帥合力。趁熱打鐵，一舉攻下太和城。”李暉道，“否則等南詔叛軍鎮(zhèn)定下來，恐失大好局勢??！”

    鮮于仲通伸手碰到軍令，須臾卻猶豫了。

    他雖號稱六萬大軍，其實勁旅不過一萬，騎兵不到六千，倘若分給李暉這么多騎兵，等平定南詔，他便是寸功未立了。

    當(dāng)然，他不是為了爭功而寧壞大局之人。只是認(rèn)為進軍打仗，該穩(wěn)扎穩(wěn)打，不可分兵太多。

    “你先率一千騎支援王忠嗣，我押師在后，不日便到?！滨r于仲通道，“容我集中兵力，速敗段儉魏?！?/br>
    “節(jié)帥……”

    “軍令如山，你想不從？！”

    “喏?！?/br>
    李暉無奈，唯有領(lǐng)了一千騎，往上游繞道，尋找別的渡河點。

    ***

    與此同時，段儉魏也得到了從太和城遞出的消息。

    他當(dāng)即決定回援。

    考慮到鮮于仲通還陳兵河?xùn)|，準(zhǔn)備渡河，遂下令分批趁夜悄然后撤，每日讓士卒依舊煮同樣多的灶，迷惑鮮于仲通。

    這不是什么新鮮的戰(zhàn)術(shù)，乃是他從祖先遷到云南時帶的兵書里學(xué)的，想必是戰(zhàn)國時的老計謀了。

    但，鮮于仲通打心眼里就看不起他們這些“南蠻”，認(rèn)為蠻夷不會計謀，想必是不疑有他的。

    由此，段儉魏大膽撤出了戰(zhàn)場，直奔龍尾關(guān)。

    三日后，他抵達(dá)洱海邊，下令兵馬休整，同時招過心腹部將洪光乘，問道：“我們以前用的唐軍旗幟，帶了沒有？”

    “將軍吩咐過的，我怎么會忘？”洪光乘拍著胸脯昂然應(yīng)道。

    “好，你率五百人在前，扮作唐軍，詐開龍尾關(guān)。我領(lǐng)軍在后，迅速跟上破關(guān)。”

    “領(lǐng)命！”

    洪光乘哈哈大笑道：“這一招，就是用唐軍騙開龍尾關(guān)的辦法奪回它，唐人欺我等蠻夷，必教他們開開眼?！?/br>
    ***

    風(fēng)和日麗的洱海景色優(yōu)美，西洱海從龍尾關(guān)前流過。

    王忠嗣站在關(guān)城之上，背對著他的將士，眼中再次泛起了思慮之色。

    因龍尾關(guān)距太和城很近，關(guān)城中糧草并不多，僅夠六日之用。至于唐軍帶來的食物，rou干、奶酪在進攻當(dāng)夜就全都吃完了，糧草告罄之后，就只能咬皮革了。

    問題是，守衛(wèi)家園的一方可以節(jié)衣少食的地守城，他們是來攻城滅國的，落到這地步，對士氣顯然是極大的打擊。

    到哪里去劫擄糧草呢？此間耕地少，諸夷皆散居山林……

    正想著，遠(yuǎn)處塵煙揚起。

    王忠嗣抬起千里鏡望去，先是見到一面唐軍大旗，不由揚眉一挑，暗道：“這般快？”

    塵煙越來越近，那面大旗很快落入唐軍士卒們的眼中，于是響起陣陣歡呼。

    “援兵來了！破太和城指日可待！”

    “大軍兵臨城下，閣羅鳳人頭落地之日不遠(yuǎn)?！?/br>
    “閣羅鳳那是要俘虜回去的，哈哈哈……”

    呼聲之中，已有士卒趕到閘樓上揮動小旗，詢問是否放下吊橋。

    須臾，一名大將策馬趕到西洱河邊，抬頭對著城頭大喊起來。

    城頭上眾人目光望去，隱隱能看到他長須飄揚，威風(fēng)凜凜。

    “王節(jié)帥在否？末將李暉，奉鮮于節(jié)帥之命，前來支援，還請放開城門！”

    忽然。

    “嗖?！?/br>
    一箭如閃電般射穿了這“李暉”的脖頸，血濺當(dāng)場。

    城頭上，李晟持弓大喊道：“狗蠻，敢在你阿爺面前?；懒T！”

    唐軍士卒一愣，之后高喊“萬人敵”。

    王忠嗣則揚了揚手中的千里鏡，道：“此物助力良多啊?！?/br>
    話雖如此，其實南詔兵馬已前后包圍了龍尾關(guān)，局勢已開始急轉(zhuǎn)直下了。

    薛白看了眼王忠嗣手里的千里鏡，想到一事，轉(zhuǎn)頭往蒼山望去。

    遠(yuǎn)處是蒼山覆雪，近前則是將軍白頭……

    第354章 夾擊

    益州。

    楊暄已到益州好些日子，每日在城中逛著鋪子，覺得益州比長安還有趣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