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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滿唐華彩在線閱讀 - 滿唐華彩 第704節(jié)

滿唐華彩 第704節(jié)

    陳玄禮低聲應(yīng)道:“回圣人,我確認(rèn)過了,李十七娘確是已出局了?!?/br>
    李隆基遂環(huán)顧身邊幾人。

    留到現(xiàn)在的,只剩楊玉環(huán)、陳玄禮、張垍、咸宜公主、寧親公主等幾人。

    依方才所找到的諸多線索,幾乎都指向了咸宜公主。然而,李隆基其實留意到了,楊玉環(huán)是唯一有機會能把線索替換掉的人。

    可李隆基心念一動,并不愿順著這游戲里給到的線索來推測,而是想到既是楊國忠安排的叛徒,人選必是依楊國忠的心意,那么,其實張垍才是最有可能被安排為彭娥的人,再一想,張垍未必情愿,那寧親公主便是最好的人選了。

    “八娘,你是彭娥吧?”

    “父皇?”寧親公主大訝,搖頭道:“我不是。”

    聽她否認(rèn),李隆基反而篤定起來,道:“站過去,揭曉吧?!?/br>
    “……”

    上方,小小的氣窗后面,楊國忠見此一幕,憂心忡忡,轉(zhuǎn)向薛白,小聲道:“我們是否,干脆把彭娥改為寧親公主?”

    “哪有事后再改的?寧親公主也不認(rèn)?!毖Π椎溃骸鞍⑿诌@般毫無底線、原則,一次討好了圣人,可壞了規(guī)矩,游戲豈非亂了?”

    游戲亂了不打緊,他只怕楊國忠把天下搞亂了。

    “可讓圣人猜錯了,真的無妨嗎?”

    “阿兄若害怕,不妨據(jù)實說?!毖Π椎?,“將此事推到我頭上,我與阿兄一起擔(dān)當(dāng)?!?/br>
    楊國忠不由苦笑了一下,懂了他的心思,原來他是害怕功勞被吞了,才留了這么一手。

    “你是幫我,豈好讓伱一人擔(dān)待的?放心,我與你一并承擔(dān),也萬不會吞沒了你的功勞?!?/br>
    “也好?!?/br>
    楊國忠于是爽朗地笑起來,攬著薛白的肩,再次親密合作。

    薛白卻知,不論結(jié)果如何,這大概是彼此最后一次合作了……他不是指今夜的游戲,而是指朝局。李林甫案之后,安祿山的威脅愈發(fā)顯得迫在眉睫了。

    因為楊國忠這個蠢材壓不住。

    繼續(xù)從氣窗往秘室里看去,結(jié)果已然揭曉了,幾個大門同時打開,明亮的火光照進(jìn)了秘室,宣告著游戲結(jié)束。

    李隆基信心滿滿,笑道:“朕可猜對了?”

    楊玉環(huán)抿著嘴笑笑,四下一看,轉(zhuǎn)頭想說些什么,卻沒說。

    那邊,高力士、楊洄等提前出局者過來,垂頭喪氣的模樣,道:“圣人,貴妃才是彭娥。”

    “是,老奴其實已找到線索,結(jié)果遇到貴妃,她一句話便將老奴獻(xiàn)祭出去了?!?/br>
    李隆基大為驚訝。

    他此時將諸事串聯(lián)起來,回過頭來看,方知確是楊玉環(huán)。

    “可一開始朕便問了太真,毫不覺得太真在騙朕。”

    楊玉環(huán)萬福行禮,正要回答,薛白與楊國忠已過來了,薛白搶先道:“回圣人,因一開始并無彭娥,彭娥是中途才加上的?!?/br>
    李隆基一愣,轉(zhuǎn)頭看向楊國忠。

    “回圣人,是臣見那些妖魔鬼怪、魑魅魍魎絲毫嚇不到圣人。才自知考慮得不妥,圣人天威,元陽充沛,豈會以驅(qū)退小小鬼怪為樂。臣便請薛白臨時加了一出戲,請圣人治罪?!?/br>
    楊玉環(huán)猶在得意,笑意盈盈道:“臣妾犯了欺君之罪,懇請圣人恕罪?!?/br>
    李隆基這才哈哈大笑,道:“原來如此,無怪乎朕看不出來。唔,太真玩得不錯,大展騙術(shù),將眾人耍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br>
    “運氣使然?!睏钣癍h(huán)笑道,“倘若一開始,圣人便知得找出彭娥,臣妾可瞞不住。”

    李隆基確是這般認(rèn)為的,擺擺手:“還是今夜這游戲布置得不好,沒有彭娥,編了一個彭娥讓朕來猜?!?/br>
    周圍一眾人打算順著這句話溜須拍馬,薛白卻是先跟了一句話。

    “圣人所言甚是,世上本沒有彭娥,指責(zé)、構(gòu)陷,疑心多了,也就有了彭娥。”

    此言一出,但凡有點腦子的,都聽得出薛白這是在借機勸諫,非得在圣人玩得正高興的時候提些掃興之事,這人得有多討厭。

    原本歡快的氣氛當(dāng)即凝固了一般。

    “哈?!崩盥』吡似饋?,指了指薛白,叱道:“自作聰明,朕還不需要你變著法子地勸諫?!?/br>
    旁人也不知圣人這是生氣了還是沒生氣,不敢搭腔。唯有高力士上前幾步,臉上帶著笑意。

    李隆基遂側(cè)頭與高力士道:“薛打牌自從考中了狀元,真自視為千古名臣了,偶爾陪朕游冶一回,也要規(guī)勸天子?!?/br>
    高力士接著道:“他卻不知,圣人是古往今來最賢明的天子?!?/br>
    這對話若流傳出去,或會顯得李隆基極傲慢。但在這樣的情境里,眾人都覺得自然而然。因李隆基確實已做到了“智足以拒諫,言足以飾非”。

    “回圣人話。”薛白道:“臣并非勸諫,而是說情。”

    “是嗎?”

    薛白轉(zhuǎn)頭看了身后的李騰空一眼,似乎堅定了些決心,道:“臣多情,想為十七娘的家人求情。”

    高力士道:“國家自有法度,李林甫罪大惡極,你以何道理為其家小求情?”

    “臣慚愧,臣并無道理,只請圣人恩典。”

    薛白似乎真意識到了,直臣、諫臣的道路走不通,開始向圣人低頭,表示愿意討圣人歡心了。

    見他這副模樣,李隆基嘴角仿佛微揚了一下,心情好了些。

    憑心而論,李隆基覺得薛白是有才華的,今日這場游戲他看得很清楚。若沒有薛白,楊國忠一定會搞砸了,而薛白甫一插手,就讓一整個夜晚都變得有趣起來。

    回想這幾年來,相伴自己這個孤獨君王的,骨牌、詩詞、戲曲、故事,還有那讓人味蕾大開的炒菜,都是這豎子獻(xiàn)上的。為此,李隆基對薛白多少還是有些情份,才會容許他多次忤逆,在他年紀(jì)輕輕時就賞了五品高官。

    “朕為何要給你這個恩典?。俊?/br>
    “臣……”

    薛白被問住了,為難了一會兒,答道:“臣惶恐,無功績而向圣人請求,唯愿能為圣人肝腦涂地,鞠躬盡瘁?!?/br>
    “朕不需你肝腦涂地,你莫再自以為是便好了。”

    “臣遵旨?!毖Π讖男渥永锬贸鲆环庾嗾郏p手呈上,“臣有一封秘奏,懇請圣人過目。”

    選擇在陪李隆基嬉游之后再拿出來,相比他之前的敢言直諫,算是十分恭謹(jǐn)了。他像是開竅了些,終于愿意改變對待圣人的態(tài)度。

    當(dāng)然,此時此刻,卻沒有人知道他這種改變是因為什么。

    為了鼓勵這種改變,李隆基接過奏折,掃了一眼,竟發(fā)現(xiàn)是顏真卿與薛白聯(lián)名上奏的。

    再一看內(nèi)容,乃是李林甫當(dāng)年提過的關(guān)于吐蕃的那件大事——有吐蕃大臣欲與蘇毗部背叛尺帶丹珠,投奔大唐。

    看過之后,李隆基竟是沒有把奏折交給內(nèi)侍們,而是收入了他的袖子中,不動聲色地嘆道:“你這求情,繞了很大一個彎啊?!?/br>
    “是?!?/br>
    陳玄禮小聲地提醒道:“圣人,寅時了?!?/br>
    “哦?這般晚了?!崩盥』α诵?,一指楊國忠,道:“你這游冶使當(dāng)?shù)貌诲e,賞?!?/br>
    “謝圣人?!?/br>
    之后,圣人先行離開,眾人再依舊退了出去,回到龍池邊的座位。過程中,李隆基特意留意了一番,只見薛白頗為關(guān)注李騰空,攜她同行,目光時不時地落在她身上。

    正在此時,袁思藝湊了上來。

    “老奴見過圣人?!?/br>
    李隆基轉(zhuǎn)頭一看,見是不當(dāng)值的袁思藝,只當(dāng)他是也想見識見識楊國忠的秘室,笑道:“袁將軍來得晚了,已結(jié)束了?!?/br>
    “看起來,圣人該是玩得盡興?”

    “哈,薛白若愿想法子哄朕開心,誰能比得上他有點子?”李隆基有感而發(fā)了一句,接過酒杯一飲而盡,頗為暢快。

    袁思藝聞言卻是大吃一驚,意識到這句話的份量不小。

    圣人喜歡佞臣、狎臣,天下間最位高權(quán)重的楊國忠、安祿山皆是如此,而只要薛白愿意,他輕易就能當(dāng)好第三個大佞臣。

    袁思藝原本準(zhǔn)備好的那些讒言還未出口,已不敢說了,只好低著頭,又為圣人斟了一杯酒。

    李隆基依舊在看著薛白,道:“你看,他果真是對李十七娘念念不忘,楊齊宣與他爭風(fēng)吃醋一事,不假?!?/br>
    袁思藝賠笑著,道:“畢竟是年輕人,有些感情用事,也是難免的。薛白年輕,楊齊宣卻不年輕了。”

    他這句話里,其實暗藏著些陷阱。果然,李隆基微不可覺地有一瞬間的滯愣,因“年輕”二字,對薛白的觀感略壞了一些。

    也就是今夜這情形,袁思藝只是點到為止,否則憑他對圣人的了解,以及他的位置,用讒言除掉薛白并不是難事。

    “下一道旨意,隴右戰(zhàn)事正急,將李林甫的兒子們改為充軍隴右,戴罪立功?!崩盥』鋈贿@般吩咐道,“其余女眷,自安置于長安?!?/br>
    這是用李岫等人辦事,而留其家小為人質(zhì)之意。

    袁思藝一愣,行禮道:“遵旨?!?/br>
    抬頭時,他發(fā)現(xiàn)高力士目光向這邊掃了一眼,不敢再多言。

    辦完這一樁公事,龍池邊的歌臺上帷幕已被拉開,絲竹管樂之聲再起,楊國忠既找了絕色美人來扮演彭娥,曲藝、唱詞都是準(zhǔn)備好的,自不會放過這個取悅圣人的機會。

    于是笙歌鼎沸,徹夜不絕。

    ***

    從暮鼓息到晨鼓起,中間的時間過得很快。

    天亮?xí)r,袁思藝出了興慶宮,招過一名心腹,低聲吩咐道:“你以快馬去告知他們,李林甫的新墳,不必掘了?!?/br>
    “喏?!?/br>
    薛白在他后面出來,沒有立即回家,而是與袁思藝一起去中書門下省把圣人的中旨擬為正式的旨意。

    這還是他這個中書舍人第一次履行自己的職責(zé)。萬事開頭難,他相信有了這一封旨意,往后他將能慢慢在這個官職上掌權(quán)。

    用漂亮的顏楷將一道旨意擬畢,袁思藝看過,從袖子里拿出印章“啪”地蓋了,道:“走吧,去找左相?!?/br>
    “袁將軍請?!?/br>
    換作旁的宦官,此時大抵都會眉開眼笑地與薛白聊些什么。袁思藝卻很沉穩(wěn),緩緩道:“薛舍人此番救了李林甫滿門,就不怕觸怒了天下人?”

    “李林甫都死了,打開棺材,取走了口含珠、紫金朝服。天下人真在乎他的兒孫如何下場嗎?”薛白道,“我只在乎,李林甫到底是與李獻(xiàn)忠共謀造反,還是與旁的什么人?”

    袁思藝道:“我聽說薛郎昨夜說了一句有深意的話,世上本沒有彭娥,指責(zé)、構(gòu)陷,疑心多了,也就有了彭娥。”

    薛白苦笑,心說這句話獨獨不適用于安祿山。

    陳希烈的官廨就在衙署居中的位置,因其無實權(quán),只管蓋章,每兩日都有一個固定的時間坐在官廨中處置公務(wù),效率極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