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跑?！?/br>
    屋堂內(nèi)小黑狗努力吠出兇惡的聲音，同時，吱呀一聲，后門已被踹開了。鄧四娘回過頭一看，正見一名官兵一腳踩在小黑狗的腦袋上。

    “嗚?！?/br>
    “煮狗rou正好?！?/br>
    另一個官兵說著，走上前，見了鄧四娘，笑了笑，抬手一指。

    “?。　?/br>
    尖叫聲從農(nóng)舍中傳出，很快彌漫了整個村莊。鄧四娘痛得撕心裂肺，側(cè)著頭看向院子，淚眼朦朧中看到有兩個孩子被捉起來了……

    ***

    “你們這是做甚？！”

    身上還在劇痛，鄧四娘卻已痛得麻木了，她被捆到了軍營中，直到聽到一聲怒喝，才得以回過神來，發(fā)現(xiàn)自己置身于數(shù)十個衣衫不整的婦人當(dāng)中。

    有一名滿臉正氣的將領(lǐng)帶人上前攔住了她們。

    擒了她來的一隊官兵們哈哈大笑，道：“我們找到了些兵糧，還帶回了營妓。”

    “馬上把人給我放了！”

    “聶隊正，你只怕管不到我們?！?/br>
    “大唐的軍律管得了你們！”

    “我等奉令行事，你待如何？”

    “拿下！”

    聶隊正勃然大怒，招呼著他麾下的士卒，喝令他們拿下這隊違紀(jì)的士卒，雙方當(dāng)即沖突、對峙了起來。

    正此時，又有一大隊兵馬歸營，士卒們紛紛喊道：“盧將軍回來了！”

    “將軍，我等奉命討賊，緣何先變成了燒殺擄掠的賊？！”

    聶隊正還在說著，忽看到更多的婦人被擄掠回來，臉色一變，當(dāng)即拔刀。

    同時，盧將軍不由分說，已策馬上前一刀劈在了他脖頸上，血濺當(dāng)場。

    “隊正！”

    幾名士卒發(fā)出怒吼，須臾也被砍倒在地。

    鄧四娘原本還寄望于那聶隊正救出她的孩子，沒想到轉(zhuǎn)眼間便見他血灑當(dāng)場，此時才發(fā)現(xiàn)沒有王法了。

    “噗噗”幾聲響，伴著慘叫，想要護(hù)衛(wèi)聶隊正的幾名士卒也被砍殺在地。

    “誰還敢動？！以下犯上者，殺無赦！”

    盧將軍大喝著，叱止了聶隊正麾下還沒敢動手的幾名士卒，抬起手中的長刀指了指，道：“看你們那窩囊的樣子，沒上過戰(zhàn)場是嗎？！”

    “將軍……恕罪?！?/br>
    “讓他們沾沾血?！?/br>
    士卒們遂拉扯著一批哭哭啼啼的俘虜上前。

    “本將行事，奉的是田將軍的命令！”盧將軍大喝道，“田將軍命我等打糧，這些刁民不肯給糧，殺了他們！”

    “將軍，這些都是孩子啊?！?/br>
    鄧四娘聽到“孩子”二字，抬頭看去，猛然發(fā)現(xiàn)她的兩個孩子正在其中，她當(dāng)即便要撲上去，奈何手腳都被綁著。

    “違背本將命令者，殺?！?/br>
    “我不動手，我從軍是保家衛(wèi)國……”

    “噗。”

    “不對！叛逆的是……”

    “噗?！?/br>
    又有好幾名士卒被砍倒在地。

    剩下的士卒們被嚇得臉色煞白，只好紛紛拿起了刀。

    “不要！”鄧四娘大喊道：“別殺我的孩子！”

    再聲嘶力竭地喊叫都沒有用，一具具尸體倒了下去，很快便輪到了她的孩子。

    “別！”

    “龐小二，動手！”

    “別！求你，求伱！”

    鄧四娘死死盯著那個執(zhí)刀的士卒，拼命哀求著。

    龐小二還很年輕，才十八歲左右的模樣，與她弟弟差不多大，他渾身都在哆嗦著，雙眼呆滯，嘴唇發(fā)白，執(zhí)刀對著面前的孩子良久，轉(zhuǎn)頭道：“將軍，求你……”

    盧將軍沒說話，冰冷的目光一轉(zhuǎn)，已有士卒執(zhí)著刀要向龐小二劈去。

    “??！”

    一聲吼叫，龐小二動了手。

    鄧四娘永遠(yuǎn)記得這個瞬間，她看到她的兩個孩子倒了下去，看到兇手一張年輕的、恐懼的、掙扎的臉，無比的清晰。

    “嘔。”

    龐小二殺了人，丟掉了刀，趴在地上嘔吐了起來。

    鄧四娘發(fā)出母狼一般的怒吼，腦袋上立即挨了重重一下。

    “狗娘們，吵沒完了?！?/br>
    有士卒過來，手中刀把狠狠地砸下，鄧四娘心懷死志，用力咬住他的小腿，拼了命地要用力啃咬下一塊rou來。

    “?。“?！殺了她！殺了她！”

    又是一聲重響，鄧四娘連人帶牙被砸到一旁，她還要撲上求死，忽然“咚”地一聲，有鼓聲傳來。

    ***

    盧子期聽著鼓聲，看了眼大帳方向，轉(zhuǎn)頭又望向了真定城，只見城門的旗幟正在緩緩降下。

    “果然降了?！?/br>
    他譏笑一聲，心里有數(shù)，大步向大帳走去，果然見到了一眾常山郡的官員正列隊在帳前。

    田承嗣大笑著從大帳中迎了出來。

    “哈哈哈，袁長史，許久未見，別來無恙?！?/br>
    袁履謙有些走神，沒有回答，他看著盧子期身上的血跡，憔悴的臉上浮起了悲慟之色。

    “袁長史？”田承嗣又問了一句，有些不高興了。

    袁履謙這才回過神來，只覺滿口發(fā)苦，應(yīng)道：“田將軍愈發(fā)神武了，不知此番前來，何事？”

    “奉旨討賊?！碧锍兴靡娝€在打官腔，語氣轉(zhuǎn)冷，道：“袁長史射殺了我的親兵，難道沒聽到他宣旨嗎？”

    袁履謙心中一凜，意識到反賊跋扈，以前官場那一套不管用了，打起精神應(yīng)付。

    他眼中的悲苦之色未收，臉上故意擺出驚恐之態(tài)，道：“下官絕無這種膽量，是薛白親手射殺了貴使?！?/br>
    “他人在何處？”

    袁履謙連忙正色，道：“下官聽聞將軍討逆路過真定，當(dāng)時便下令要開城門，薛白幾番阻撓，下官遂將他押入牢中。”

    如今依附叛軍的有兩種，一種是“相信”安祿山奉旨討逆，一種是直接承認(rèn)造反、擁戴東平郡王。后者當(dāng)然比前者要來的坦城。

    田承嗣見袁履謙還在裝模作樣地“討逆”，顯然是有所保留，遂冷哼一聲，道：“楊國忠大逆不道，挾持圣人，禍亂社稷，薛白亦是幫兇，拿下了他，袁長史大功一件?！?/br>
    “謝將軍?！?/br>
    “入城吧?！?/br>
    “喏?！?/br>
    袁履謙身為一方大員，很恭敬地領(lǐng)了命令，須臾卻又沉吟道：“大軍南下討逆，常山郡自當(dāng)提供糧草，那些百姓，是否可以放了？”

    盧子期在旁邊聽了，上前兩步，湊在田承嗣耳邊，低聲道：“士氣還未完全提起來?！?/br>
    “不急，先取洛陽?！?/br>
    ***

    地上的尸體已經(jīng)被搬走，血跡已經(jīng)滲入了黃土。

    已經(jīng)造成的傷害卻不會被抹掉。

    袁履謙嘆了一口氣，目光看向他救出的俘虜們，婦人們衣衫不整，露著一雙雙腿，他心中卻無半點漣漪，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你們是哪個村的？”

    鄧四娘正躺在血泊里發(fā)呆，以空洞的眼神看著眼前這個老官員，再也沒有了以往的畏懼。

    過去，官員們在她眼里有著高高在上的威嚴(yán)，今日已經(jīng)完全破碎掉了。

    “你可還有親人？”袁履謙又問道。

    鄧四娘于是想到了藏在水缸里的五娃，她下意識便想請眼前的官員救救她的孩子。

    恰此時，盧子期走了過來，一邊剔著牙，一邊笑道：“袁長史，走吧?！?/br>
    “盧將軍請。”

    鄧四娘于是看到了袁履謙對盧子期賠笑的樣子，到了嘴邊的話便咽了回去，但心中卻有了求生的意志。

    她得活著，回去找到五娃。

    ***

    隊伍入城。

    盧子期目光掃過真定城中的街巷，帶著些殘忍之色。

    他其實并不希望袁履謙這么快就投降，最好再負(fù)隅頑抗一天，他有自信能夠破城，到時自可任他率部jianyin擄掠?？梢匝杆俚玫揭还P供他享受一生的財富，還可讓他獲取士卒之心，他便很容易在軍中掌握更大的權(quán)力。

    可惜，隨著袁履謙一投降，常山郡已經(jīng)成了新朝的治下之地。再想擄掠，很可能得渡了黃河了……他不認(rèn)為在渡過黃河之前還有人敢率城抵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