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依楊先生這妙計行事?！崩瞽U道，“到時見我兵勢大振，且看誰還敢與我推三阻四！”

    如此數(shù)日，長安官民見到永王每日都有援軍不斷進(jìn)城，態(tài)度果然發(fā)生了變化。

    就連韋見素每次見李璘的態(tài)度都恭敬了許多，甚至表示他要登基也并非不行，現(xiàn)在只擔(dān)心李琮那邊再提兵反攻長安。

    李璘就問楊序，是否只要再假裝增兵直到把李琮也嚇倒了，皇位就到手了？

    “正是如此。”楊序道，“試想，一個望風(fēng)而逃的懦弱之主，聽聞大王兵勢雄壯、援兵絡(luò)繹不絕，豈有不降之理？”

    “哈哈哈哈。”

    李璘不由大笑，意氣風(fēng)發(fā)。

    恰在此時，季廣琛大步進(jìn)來，稟道：“大王，出事了。半月前雍王已攻克江陵，后與山南、淮南、河南等諸路兵馬合兵，逼近長安了?！?/br>
    李璘臉上的笑容漸漸止住，臉色難看，正待發(fā)火。

    壞消息卻還沒完，季廣琛又道：“另外，郭子儀已率兵自西而來，快要抵達(dá)奉天了?！?/br>
    李璘幾乎是跳了起來，惱怒道：“這是何意？我舉江淮之兵攻取長安，難道還不能成事嗎？！”

    他似乎還不明白，進(jìn)入長安并不代表著天下人就會奉他為皇帝。

    季廣琛十分失望，心想一個自幼在十王宅里享樂的皇子，也只有這點見識了。

    但他還是按捺住心中的不耐煩，給李璘出謀劃策，道：“大王，時至今日，唯有請?zhí)匣食雒孀C明大王舉兵歸京并非造反，而是奉詔除jian。如此，或可阻各路兵馬進(jìn)兵?！?/br>
    李璘又怒又怕，煩躁不安地咬著手指，道：“有用嗎？太上皇出面，他們就能不進(jìn)軍嗎？那個薛逆可就從沒把太上皇放在眼里?！?/br>
    他似乎忘了，就是在不久前，他才說過薛白算什么東西。

    諸路勤王兵馬之中，季廣琛最忌憚的也是薛白，思忖著，回想到薛白曾經(jīng)與李璘作的約定，終于給了一個讓李璘驚詫萬分的建議。

    “大王可與雍王合作?！?/br>
    “什么？！”

    李璘氣急道：“我與他合作？他憑什么？我是何身份？他又是何身份？”

    哪怕薛白真是李瑛之子，那也是落罪貶黜過，淪落為奴過，頂多是當(dāng)今天子之侄。他卻不同，乃是真正的龍子龍孫。

    季廣琛卻已經(jīng)完全想明白了，薛白之所以慫恿李璘舉兵是借刀殺人，是借李璘之手教訓(xùn)李琮，順理成章地保住兵權(quán)，可論實力，雙方根本不在一個層面上。

    換言之，李璘這次完全就是被薛白利用了。既然如此，那不如合作。

    把這些道理掰開揉碎了給李璘講了，最后季廣琛道：“秦末爭雄，劉邦與項羽約定先入關(guān)中者為王。雖劉邦先入關(guān)中，可實力不濟(jì)也只能暫時隱忍。現(xiàn)在雍王迫需盟友，大王若是能支持立他為儲君，當(dāng)能保住權(quán)位，以待來日?！?/br>
    “什么？！”

    李璘更驚詫了。

    一開始說好了來當(dāng)皇帝，進(jìn)了長安李隆基卻讓他當(dāng)儲君，現(xiàn)在好了，儲君都要讓給薛白，那他算什么？

    分明一路大勝，可結(jié)果卻越來越壞，是可忍，孰不可忍？

    李璘幾乎要脫口而出一個“打”字。

    大不了就是打一仗，與薛白打、與郭子儀打！

    “大王，事不宜遲?！奔緩V琛道：“末將可去與雍王談?！?/br>
    李璘張了張嘴，嘴里那句硬話卻是好半天沒能吐出來，只是臉色愈發(fā)蒼白了。

    ***

    奉天。

    自從圣人避難至此，奉天城內(nèi)外已是戒備森嚴(yán)，人心惶惶。

    這日，一個好消息傳來，終于是提振了人心。

    “來了！來了！”

    有宦官狂奔過城中的街道，終于到了竇文揚面前，拜倒道：“援軍來了！郭子儀奉詔勤王，不日就要抵達(dá)奉天了！”

    “什么？來得這般快？！”

    竇文揚聞言，臉色卻是一片煞白。

    他此前已經(jīng)聽說了，包括太子李俅在內(nèi)的不少人對他專權(quán)禍國非常不滿，已暗中派人聯(lián)絡(luò)了郭子儀。

    所以，等郭子儀的援軍一到，在所有人都認(rèn)為圣人轉(zhuǎn)危為安之際，他竇文揚的人頭就要被砍下來祭天誓師了。

    竇文揚若要保命，必須想辦法阻止此事。這幾乎是死局，可竟真讓他想到了辦法。

    “我得去見圣人?！?/br>
    李琮今日受了涼，身體有些不適，昏昏沉沉地，正躺在那長吁短嘆，悲憫自己命不好。竇文揚入內(nèi)，先是欣喜萬分地稟報了郭子儀快抵達(dá)的消息，好讓圣人先開懷一些。

    接著，他不無顧慮地道：“可是，奉天地近乾陵，乃高宗皇帝安寢之地，若是讓郭子儀大軍前來，驚擾了高宗皇帝，恐世人要指責(zé)圣人不孝啊?！?/br>
    李琮訝然，撐起身坐起，道：“變亂連二接三，若驚擾早便驚擾了，豈還差這一回？”

    “陛下慎言?！备]文揚鄭重其事地行禮道，“永王叛亂，卻假稱奉太上皇之詔，如今他占據(jù)長安。必然會借此事?lián)p毀圣人清譽。郭子儀本是奉詔勤王也會變得師出無名啊?！?/br>
    李琮沉默了，還在想著這事是否這般嚴(yán)重。

    所謂驚擾祖宗陵寢，若沒人提，大家裝作不知道，也就含糊過去了。可一旦有人指出來，以他的身份，是絕對不能說這件事沒關(guān)系的。

    竇文揚又道：“臣以為，與其讓郭子儀趕到奉天，不如命他直接去收復(fù)長安。倘若他能夠收復(fù)長安，即可證明他確實對圣人忠心耿耿，也免得他到奉天來萬一對圣人不利?！?/br>
    “你懷疑郭子儀也……”

    “臣不敢?！备]文揚道，“臣只是擔(dān)心萬一?！?/br>
    李琮與他日夜相處，很快就捕捉到了竇文揚神態(tài)之間的異樣之色，追問道：“到底出了何事？說。”

    竇文揚不敢說，吞吞吐吐的。

    奈何，經(jīng)不住李琮的逼問，末了，他只好據(jù)實稟報，稱太子曾悄悄遣人與郭子儀聯(lián)絡(luò)過。

    他說的確實是實話，只是隱下了李俅派人與郭子儀聯(lián)絡(luò)的目的是為了除掉他。

    李俅年輕，做事并不穩(wěn)當(dāng)，能被竇文揚得知，人證物證自然也有。

    證據(jù)一拿上來，李琮的眼神就陰晴不定了起來。

    人心隔肚皮，畢竟李俅也不是他親生的兒子，面對現(xiàn)在這內(nèi)憂外困的情況，李俅能做出什么來也不好說。

    “臣不敢離間圣人與太子?！备]文揚連忙道：“想必太子是有心為圣人分憂，遣人去催促郭子儀出兵罷了。只是覺得，以防萬一，還是讓郭子儀先去收復(fù)長安為好?！?/br>
    李琮當(dāng)然不可能只因聽說李俅與大將來往就做出太大反應(yīng)，點點頭。

    “就依你所言吧?！?/br>
    “喏?！?/br>
    竇文揚大喜，當(dāng)即就擬了旨意，遣使者快馬送到郭子儀軍中。

    這一年來，郭子儀忙著平河北、防吐蕃，好不容易捱過了隆冬，又開始主持軍屯。軍屯當(dāng)然不是薛白在河北獨有的政策，兩人也算是所見略同了。

    原本想的是天下太平，逐漸讓一部分將士卸甲歸田，不料變亂又起，郭子儀只好匆匆統(tǒng)軍前來平叛。

    他都想好了此番前來，第一件事就是勸說圣人斬殺了禍亂朝綱的jian宦，然后擁護(hù)圣人回京，勸其任賢用良，勵精圖治。

    不曾想，還未到奉天，一道詔令傳來，圣人竟是根本就不見他。

    郭子儀難免感受到了一股失望，對于大唐的未來也愈發(fā)憂慮。

    “臣領(lǐng)旨！”

    他還是領(lǐng)了旨，傳令讓大軍調(diào)頭，直接前往長安平叛。李璘的那些叛軍，在他眼里其實不算什么。

    然而，才抵達(dá)渭水，前方卻有快馬趕來，給他遞了一封信。

    一看那筆跡，郭子儀眼神微凝，撫著長須，也不知是喜是憂。

    ***

    暮鼓聲遠(yuǎn)遠(yuǎn)傳來，從重重坊墻之間穿過，在黃昏時形成了長安城獨特的韻律。

    宮城中書省，陳希烈放下手中的信紙，一雙老眼如古井無波。

    “雍王回來了?！?/br>
    他說了這五個字，面前的群臣們不由自主地長舒一口氣。

    這里面其實大部分人根本不是薛白一黨，甚至還很敵視薛白，但他們不得不承認(rèn)，只要雍王回來，局勢也就要走向安穩(wěn)。

    百官們終于是受夠了庸弱之主、無知反王的種種行徑，迫切需要一個真正的賢明之人來主持局勢。

    李隆基長年的怠政，盛世之下早已積弊重重，再加上經(jīng)歷了場叛亂，朝中爭權(quán)奪勢的斗爭激烈，大唐正處于一個極復(fù)雜且困難的境地，一般程度聰明的君王都難以治理好，又何況是一直被困在十王宅中未曾受過培養(yǎng)的李琮、李璘。

    他們努力彰顯自己的功績、拼命證明自己的賢明，落在群臣與百姓眼里，只是一場又一場的災(zāi)禍。

    該結(jié)束了。

    相比而言，雍王雖身背“謀篡”之名，其實根本沒做太出格之事，他輔佐圣人的那段時間，確讓大唐緩了一口氣。

    “雍王即歸朝，輔佐圣人，撫平波瀾，此社稷之幸事啊。”

    聽得朝臣們?nèi)绱苏f，陳希烈撫須一笑，心道此番可沒有這么簡單。

    之前，雍王輔佐圣人，既未爭儲，也未謀篡，卻受到諸多猜忌，外放、罷權(quán)?，F(xiàn)在朝中大亂，雍王歸來平叛，地位豈能沒有任何提升？

    “圣人不在長安，永王桀驁難馴，太上皇年邁。值此社稷動搖之際我以為當(dāng)請雍王監(jiān)國?！标愊Ａ业溃爸T君以為如何？”

    韋見素聞言，當(dāng)即瞪大了眼盯著陳希烈，咬牙低聲道：“你果然是雍王黨羽?！?/br>
    “非也?！标愊Ａ覕[手，鄭重其事地道：“我始終考慮的是大唐社稷，豈會是誰的黨羽？”

    事實上，李隆基能向李琮提議拜陳希烈為相，足可證明陳希烈不是薛白的人。

    他就是骨頭軟而已。

    正是因為骨頭軟，陳希烈此前能為薛白做事，后來也能迅速轉(zhuǎn)換立場，成為最適合平衡朝堂勢力的人選。

    而現(xiàn)在，當(dāng)薛白派人來一說，他也能馬上知道該怎么做。

    “我是以大局為重啊?！标愊Ａ业?，“若不讓雍王監(jiān)國，這亂攤子如何收場??？”

    韋見素道：“自當(dāng)請?zhí)匣食雒妗！?/br>
    陳希烈道：“你問問禁軍諸將，比如郭千里，他答應(yīng)嗎？”

    韋見素聞言皺眉，許久，終是失望地長嘆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