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可怕的是江水驟寒，甲板濺上水就結(jié)冰，一不小心就會跌倒甚至掉江里。

    現(xiàn)在好了，可以去上海賺錢，可以見世面，甚至可以自己做新衣裳給自己穿，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正憧憬著美好的未來，不知不覺已騎到了港北橋。

    航運(yùn)公司的孩子對這一帶都很熟悉，不知道經(jīng)白龍港船閘出入過多少次長江。

    距沿江派出所不遠(yuǎn)了，她又緊張起來。

    現(xiàn)在最多六點(diǎn)，人家肯定沒上班，可能都沒開門。要是站在門口喊咸魚，一定會被派出所里的人聽見，到時候多不好意思。

    來得太早，可來晚了會趕不上船的。

    這時候，突然看到一個瘦小的身影站在橋下面。

    “小慧，我在這兒呢！你不是說六點(diǎn)半么，怎么來這么早？”

    “我……我擔(dān)心趕不上船，你怎么也起這么早?！?/br>
    林小慧終于松下口氣，連忙勒住剎車，一腳撐地。

    終于接到了，韓渝一陣悸動，迎上來扶著車龍頭，笑看著她問：“這裙子是你自己做的？真好看，我差點(diǎn)沒認(rèn)出來?！?/br>
    船上沒岸上那么多規(guī)矩，船上的姑娘都很潑辣，不然林小慧也不敢一個人去上海。

    那天在河邊之所以害羞，主要是人太多，還有好幾個喜歡嚼舌頭的。

    可這會兒周圍沒人，她依然覺得有點(diǎn)難為情，捏著裙角小心翼翼地下車，看著這幾年似乎沒什么變化的韓渝，有些緊張地說：“我只會做不會裁，是師傅幫我裁的。”

    “昨天下了場雨，今天就降溫了，早上涼，你冷不冷？”

    “剛出來時有點(diǎn)，現(xiàn)在不冷?！?/br>
    林小慧抬頭看了看遠(yuǎn)處的二層樓，再看看他身上的制服，又禁不住笑道：“你穿公安的衣裳，我剛才也差點(diǎn)沒認(rèn)出來。”

    韓渝今天五點(diǎn)二十就起床了，頭發(fā)太硬，一覺醒來有好多頭發(fā)是翹著的，怎么梳都沒用，不好看。

    以前糧食緊張，有錢沒糧票在外面連飯都吃不上。

    現(xiàn)在糧食不緊張，很多地方都只收錢不用糧票。

    jiejie用剩下的糧票換了幾瓶洗發(fā)水，上次從jiejie家?guī)硪黄俊?/br>
    平時舍不得用，今天早上洗頭時用了，不但把總是翹著的頭發(fā)洗得服服貼貼，而且香噴噴的。

    至于穿什么，更是糾結(jié)了近二十分鐘。

    要是穿警服，昨晚值班的老章和昨晚沒回去的徐所肯定會笑話?？梢遣淮┚中』劬涂床坏阶约捍┚臉幼?。

    想來想去，最終還是把警服穿上了！

    今天穿的是春秋常服，領(lǐng)子跟徐所老章他們的不一樣。

    韓渝下意識摸了摸領(lǐng)口，笑道：“我平時不怎么穿，主要是早上有點(diǎn)涼?！?/br>
    航運(yùn)公司的那么多同齡人，上學(xué)時數(shù)他成績最好，現(xiàn)在數(shù)他最有本事，竟做上了公安。

    林小慧忍不住多看了幾眼，羨慕地說：“穿上公安的衣裳就是威風(fēng)。”

    “威風(fēng)什么呀，工資又不高?！?/br>
    “多少錢一個月？”

    “見習(xí)期五十三，要到明年這時候才能拿到九十七塊五。”

    這工資是不多，啟東的鄉(xiāng)鎮(zhèn)企業(yè)多，私人開廠的也多，隨便去哪兒上班一個月都不止一百，但林小慧依然覺得他有本事。

    “你才上班，你們干部是算工齡的，上幾年班工資就會漲?！?/br>
    “不說這些了，走，我?guī)闳コ栽顼??！?/br>
    “我吃過來的?！?/br>
    “騎了二十多里路，就算吃過也消化差不多了，再吃點(diǎn)?！?/br>
    “我真不餓?！?/br>
    林小慧現(xiàn)在關(guān)心的是另一件事，停住腳步，轉(zhuǎn)了個身：“咸魚，幫我看看，后面有沒有濺上泥水?！?/br>
    韓渝扶著車把回頭一看，發(fā)現(xiàn)昨天下過雨，路上有積水，這輛自行車的后輪上雖然有擋泥板，但擋不住被車輪卷起的泥水，她背后斑斑點(diǎn)點(diǎn)的濺上了好多。

    “有。”

    “多不多？”

    “不少?！?/br>
    早知道就不穿新衣裳騎車，臟兮兮的怎么去上海，林小慧追悔莫及。

    韓渝知道女孩子喜歡好看，連忙問：“有沒有帶換洗衣裳?！?/br>
    林小慧扶著綁在自行車后座上的包，苦著臉道：“帶了，在包里?！?/br>
    “去十六鋪的船八點(diǎn)十分才檢票，現(xiàn)在早著呢，我?guī)闳ニ奚釗Q。”

    “你有宿舍？”

    “沒宿舍我住哪兒啊。”

    “你宿舍幾個人？”

    “就我一個人。”

    韓渝把車推到掛有“啟東縣公安局水上警察隊”牌子的派出所門口，抬起胳膊指指院子里的辦公樓：“我住二樓北邊的第二間。”

    當(dāng)干部就是好，有樓房住，還是單人宿舍！

    林小慧抬頭看了看，緊張地問：“我能進(jìn)去嗎？”

    “能啊，為什么不能。”

    “這是派出所，你們領(lǐng)導(dǎo)會不會說什么?！?/br>
    “別害怕，我們領(lǐng)導(dǎo)可好了?！?/br>
    本來打算拿上船票就去碼頭的，可咸魚就是不提船票的事，而且不換身干凈衣裳沒法兒見人……

    林小慧猶豫了一下，低聲道：“好吧?！?/br>
    徐所昨天把床從樓上搬到了辦公室，這會兒也起床了，正在所長辦公室跟剛起床的老章說話。

    一看見他推著自行車，帶著林小慧進(jìn)了院子，二人就微笑著走了出來。

    虛榮了一次，穿制服出去接林小慧，結(jié)果被他們抓了個現(xiàn)行，韓渝尷尬的恨不得找條地縫鉆進(jìn)去。

    “咸魚，這位就是你同學(xué)？”

    “也是鄰居，小慧，這是我們徐所長，這是章叔?！?/br>
    他們都是公安啊，林小慧嚇一跳，連忙道：“所長好，章叔叔好。”

    這小娘是蠻好看的，她比小咸魚高半頭，白凈的瓜子臉，彎彎的眉毛下一雙水靈靈的眼睛，皮膚很白，扎著馬尾辮，穿著一件碎花連衣裙，真是亭亭玉立。

    徐三野本以為小咸魚的同學(xué)是個在船上被曬得黝黑的姑娘，沒想到小咸魚的眼光這么好，不禁笑道：“小慧是吧，你好你好?！?/br>
    老章則微笑著說：“小韓，老錢剛才倒籠網(wǎng)倒了幾條魚，正在燒魚湯。你先帶小慧上樓，等會兒一起吃魚湯面?！?/br>
    “好的，謝謝徐所，謝謝章叔?！?/br>
    “章叔叔，我不餓……”

    “不餓可以喝點(diǎn)魚湯。”

    所長和老章很給面子，韓渝打心眼里感激，急忙停好自行車，解開綁在車上的行李，帶林小慧上樓。

    打開宿舍門，請林小慧進(jìn)來。

    林小慧大吃一驚，喃喃地說：“還有電視！”

    “所里的，不是我買的?！表n渝放下行李，打開抽屜，取出船票：“我先出去，你趕緊換衣服，等會兒一起吃面。”

    “我真不餓。”

    “多少吃點(diǎn)，不吃我們所長不高興。”

    “好吧?！?/br>
    “我先出去了?！?/br>
    人家換衣服，不能偷看。

    韓渝幫著拉上窗簾，走出來帶上門。

    等了五六分鐘，門開了，林小慧換上了一件白色的確良襯衫，穿上一條黑色褲子，涼鞋也換成了布鞋。

    沒穿連衣裙那么洋氣，但依然很好看。

    “看什么？”林小慧漲紅著臉問。

    韓渝連忙道：“沒什么。”

    林小慧把換下的衣服塞進(jìn)包里，嘀咕道：“我就那一件出門的衣裳?！?/br>
    “我不怎么出門，連出門的衣裳都沒有。”

    韓渝不想再被所長老章看笑話，拉上床與辦公桌之間的簾子，走進(jìn)去脫下制服，趕緊換便服。

    林小慧看著辦公桌上的法律書籍和各種規(guī)定通知，幽幽地說：“還是上學(xué)好，去年畢業(yè)時我媽先是問我上不上高中，又說上高中沒什么用。我能說什么，只能聽她的去學(xué)縫紉?！?/br>
    “想學(xué)可以參加自學(xué)考試?！?/br>
    “什么自學(xué)考試？”

    “只要有初中畢業(yè)證就可以報名，有好多專業(yè)可以選，所有課程都考過了，就能拿到國家承認(rèn)的中專文憑。我也報名了，報的是大專?！?/br>
    “你從小就聰明，學(xué)什么都快。我就算了，還是好好學(xué)手藝吧?！?/br>
    “學(xué)縫紉也不錯，上海人穿的最洋氣，你在上海學(xué)兩年就能回來開店?！?/br>
    “我媽也是這么說的?！?/br>
    韓渝換好便服拉開簾子，見她在看船票，笑問道：“小慧，你有沒有帶身份證？”

    林小慧抬頭道：“我沒身份證，坐船要身份證嗎？”

    “坐船不用，到了上海可能需要?！?/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