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家臺那邊的干部不負責任，麻痹大意，釀成大禍，不但給群眾造成了那么大經(jīng)濟損失，讓十幾萬群眾無家可歸，也敗壞了我們?nèi)h干部的名聲！那天夜里要不是幾個人拉著，我恨不得一板凳把他的頭砸開花！”

    “嚴工，說這些有用嗎，淹都淹了?！?/br>
    身后突然有人說話，韓渝這才注意到堤下的棉花田有個胡子拉碴的中年人，他身邊有一張破竹床，一看就知道他是守險員，白天要呆在這兒，晚上也要睡在這兒，全身到處都被蚊蟲叮咬潰爛了。

    韓渝趕緊讓冬冬再去車上拿瓶水，問道：“同志，你身上都潰爛了，怎么不去醫(yī)院看看，不去開點藥擦擦？”

    中年人爬上大堤，用帶著本地口音的普通話無奈地說：“沒人來換我，不敢離崗！”

    嚴工連忙介紹道：“韓書記，這位是我們縣農(nóng)業(yè)銀行的吳行長。吳行長，這位就是幫我們搶護住楊柳村干堤潰口的啟東預備役營韓營長?！?/br>
    “韓營長好，韓營長，謝謝你們啊，要不是你們關鍵時刻堵住口子，我們這邊早淹了?！?/br>
    “吳行長，你怎么親自來守堤？”

    “我還親自吃飯呢，我們這邊的情況你應該聽說一些，堤防那么長，東南西北都要抗洪，孟溪垸又淹了，黨員干部不夠用。讓我來守堤，是上級對我的照顧?！?/br>
    生怕韓渝不相信，吳行長從冬冬手里接過水，想想又苦笑道：“不然就加入突擊隊去背沙袋，我這把年紀，我這身子骨吃不消?！?/br>
    嚴工放下礦泉水瓶，低聲道：“韓書記，我們縣的干部都上堤了，吳行長負責這邊，檔案局王局長負責前面?！?/br>
    干部帶頭，在這里真不是一句口號。

    韓渝跟著嚴工往前走了大約三百米，果然看到一個中年人睡在堤坡上，長期的露宿讓那個中年人看上去病病秧秧的。

    他聽見腳步聲，抬頭看著韓渝二人，半真半假地問：“嚴工，天大地大，抗洪的時候你最大。我有個問題想問問你，我現(xiàn)在辭職會有什么后果？”

    嚴工愣了愣，也半開玩笑地說：“王局，你真要是辭職，我就先把你捆起來，綁在前面的那棵樹上，潰口了你都別想跑?！?/br>
    “我不干了都不行？”

    “不行！”嚴工深吸口氣，很認真很嚴肅地說：“你如果堅守在這，有險情我會第一時間趕過來和你一起組織搶護，要死我在先，肯定不會在你后面。”

    韓渝清楚地看到，嚴工說著說著紅腫的眼中淚水止不住地滾落。

    冬冬被震撼到了，不敢相信一個銀行的行長和一個局長居然在這兒守堤，并且已經(jīng)守了一個多月，期間從未回過家，甚至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回家。

    他們風餐露宿，搞得像兩個野人……

    冬冬心里一酸，趕緊撒腿跑回車邊，拉開車門取出一瓶水，飛奔過來遞給王局長。

    第705章 背水一戰(zhàn)！

    長江洪峰首尾相連，一峰接一峰，一峰更比一峰高，一峰更比一峰險，超水位一漲再漲，歷史記錄一破再破！

    第七洪峰來勢比第六次更兇猛，還沒抵達上游的砂市，十首這邊就險象環(huán)生。

    險情就是命令！

    韓渝率領工程船隊以最快速度趕到調(diào)關磯堤段，洪水已漫過好幾處子堤，正跟瀑布似的往堤內(nèi)傾瀉。

    如果只是子堤漫溢，哪怕是子堤潰口，上級都不會讓應急搶險突擊隊來搶護。這里現(xiàn)在不只是洪水漫過子堤，子堤外側(cè)還出現(xiàn)了一個直徑約2.8米的管涌！

    這里有江灘，確切地說干堤外有長約近200多米的緩坡，緩坡外面才是江灘。過去十幾年，干堤外的坡地都種有莊稼，而現(xiàn)在全成了水下的江灘。

    因為水下緩坡的存在，工程船隊吃水深，靠不過來。

    韓渝只能讓001利用水下測繪系統(tǒng)，抓緊時間去附近幫船隊找一個能靠上大堤的“登陸點”，再讓土方施工班組迂回過來搶護。

    他則跟鄒向宇、姚立榮、孫有義一起乘鐵劃子靠到?jīng)]被洪水漫溢的子堤邊，在200軍60師的兩個戰(zhàn)士幫助下爬上泥濘的子堤。

    “韓書記，我們先下去看看情況?！?/br>
    “行，動作要快！”

    韓渝站穩(wěn)腳跟向前望去，只見十幾個戰(zhàn)士和民兵們一起在滔滔洪水用蘆葦、沙袋和石料堵漏，用于堵漏的這些物資全是靠排成一排的官兵們用雙手傳遞過去的。

    水深浸胸，一個浪拍過去，把他們的上半身也澆濕了，看著讓人淚目。

    子堤上，至少有五百個解放軍官兵和民兵在壘沙袋加高子堤，有的在子堤外打木樁、架排架、拋石壓腳、丟沙袋護坡。

    堤后的解放軍戰(zhàn)士和民兵飛快地鏟土裝袋，運土上堤。

    他們跑步攀登濕滑的堤坡，很多戰(zhàn)士為節(jié)省時間滾滑著回到原地。泥水和著汗水，汗水浸透衣衫，能清楚地看到有好幾個戰(zhàn)士扭傷，但依然爬起來一瘸一拐地繼續(xù)扛沙袋。

    取土點就在堤下的農(nóng)田里，漫溢進來的洪水漲得快。

    一鍬鏟下去，泥水粘住了鍬，鏟不起來，他們就下去用手刨土，往袋子里裝！

    堤上堤下，水里岸上，只要能看到的都是“泥人”，不僅衣服、褲子、鞋子上全是泥，就連臉上、手上都有……

    子堤漫溢很危險，但只要軍民們齊心協(xié)力，只要有足夠的搶險物資，早晚能用沙袋堵上。

    管涌就不一樣了，管涌是干堤潰決的前兆，也是固堤的重點。

    無論玖江長江干堤潰口，還是安造垸、牌州灣、孟溪垸潰決，都是由于管涌未能及時發(fā)現(xiàn)或搶護不及時逐漸擴大造成的。

    韓渝顧不上再看了，舉起便攜式揚聲器：“錢師長錢師長，我是韓渝，我們來支援你們了，你在哪兒？”

    “我在這兒！”

    大堤下，一個“泥人”直起腰，朝大堤上招手。

    韓渝順著泥濘濕滑的堤坡跌跌撞撞地跑了過去，急切地問：“錢師長，漏點我看到了，管涌口在哪兒？”

    錢師長的三個團都在十首抗洪，跟“駐港部隊”打了半個月交道。孟溪垸潰口的時候，汽車連都曾被韓渝征用過。

    老熟人，既用不著也沒時間客套。

    他把鐵鍬交給一個戰(zhàn)士，帶著韓渝一邊在有膝蓋深的洪水里往前走，一邊指著前面道：“在稻田里，跟噴泉似的往里涌水，搞什么圍井過濾根本不管用，只能去外面堵！”

    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

    正在往堤內(nèi)涌水泛砂的是一個超級大的“趵突泉”！

    韓渝從未見過這么大的管涌口，再回頭看看大堤，只見漫溢進來的洪水依然跟瀑布似的傾瀉，堤外、堤上和堤下全是水，大堤無論開裂還是正在慢慢坍塌靠rou眼完全看不到。

    這是一處子堤漫溢加嚴重管涌的潰口性特大險情，其危險程度遠超之前搶護過的楊柳村險段！

    大堤隨時可能坍塌潰口，現(xiàn)場的幾千軍民都身處險境。

    大堤一旦潰口，有一個算一個全會被奔涌進來的洪水沖走。

    韓渝一連倒吸了幾口涼氣，緊張地問：“錢師長，鐘市長在哪兒？”

    “他在前面的大堤上。”

    “走過去有點遠，我給他打電話?！?/br>
    “別打了，打不通，你還是趕緊想辦法吧。”

    錢師長心急如焚，緊攥在韓渝的胳膊：“咸魚，我們會盡全力，但現(xiàn)在不是我們盡全力就能守住大堤的，現(xiàn)在全靠你們了，你們是專業(yè)搶險的，你肯定有辦法！”

    鐘副市長是十首長江干堤防汛的總指揮，鐘副市長有多忙韓渝見識過。

    尤其在迎戰(zhàn)洪峰的時候，鐘副市長的兩部手機始終交替作響，一條條汛情向他那兒匯集：哪里出現(xiàn)險情，哪里缺少編織袋、石料，哪里的房屋倒了砸傷了人，哪里的干部昏倒在大堤上正在搶救……

    鐘副市長要指揮調(diào)動人力、物力，指揮正在進行的激烈戰(zhàn)斗，他的手機確實很難打通。

    十萬火急！

    哪怕耽誤一分鐘都會導致幾十萬軍民之前所做的一切前功盡棄。

    韓渝不敢再猶豫，環(huán)視著四周問：“錢師長，包括你們在內(nèi)，這里有多少人？”

    “現(xiàn)在六千左右，空降兵的127團和武警荊州二支隊正在往這兒趕?！?/br>
    “你們師多少人？”

    “師直加兩個團，兩千八百二十六人，包括我！”

    “安排五百人協(xié)助我們施工?！?/br>
    “沒問題?！卞X師長一口答應下來，想想忍不住問：“咸魚，你打算怎么搶護？”

    “管涌口這么大，干堤下面估計都被洪水和管涌給淘空了，就算能堵住外面的漏點也不能確保萬無一失?，F(xiàn)在只能背水一戰(zhàn)，搶筑一道圍堰，但需要你們和民兵幫我們爭取時間！”

    “你打算把價值上千萬的工程機械開進來？”

    “除此之外我想不出更好的辦法，再說跟整個江漢平原和武漢相比，我們的那幾臺工程機械又算得上什么?！表n渝一樣不想冒險，但現(xiàn)在確實沒別的辦法。

    錢師長沒想到小氣到極點的咸魚都豁出去了，拍拍他胳膊：“好樣的，我全力協(xié)助你們，就算兩個團全拼光也要給你們爭取時間！”

    “謝謝?！?/br>
    韓渝深吸口氣，舉起對講機：“吳處吳處，我韓渝，收到請回答！”

    “收到收到，韓書記請講?！?/br>
    “有沒有找到登陸點？”

    “找到了，剛找到，我們正在下沙袋籠，裝備大概需要二十分鐘上岸?！?/br>
    “太慢了，我只能給你們十分鐘，動作一定要快！”

    韓渝轉(zhuǎn)身看向岌岌可危的大堤，接著道：“還有件事，60師的官兵正在堤外堵管涌漏點。堵漏的沙袋、石料都是靠人用手傳遞過去的，太慢、效率太低，你們趕緊想想辦法，讓運輸船隊卸載掉一部分物資，看能不能盡快靠過去在江上拋投?！?/br>
    吳海利意識到情況緊急，不假思索地說：“是！”

    “鄒總鄒總，多叫點人上岸，趕緊勘查工程機械和運輸車輛迂回路線，沒時間考慮什么施工便道了。險情不等人，我們現(xiàn)在只有，我們只能，我們必須涉水作業(yè)！”

    “明白！”

    “孫工，沒別的辦法了，趕緊在水上放線，準備搶筑子堤！”

    ……

    工程船隊在執(zhí)行搶護任務，后勤保障船隊依然錨泊的在“基地”。

    王書記和趙江收到前線的消息，沉默了。

    韓工得知女婿正帶著一支隊背水一戰(zhàn)，欲言又止。

    沈副市長接到黃遠常的電話嚇一跳，楞了好一會兒才凝重地說：“這不只是背水一戰(zhàn)，也是置于死地而后生?！?/br>
    老葛掏出打火機想點煙，可手卻不由自主的顫抖，點了三次才點上。

    他一連抽了好幾口，看著窗外的滔滔洪水，低聲道：“席工說軍委命令長江兩岸的部隊全部上堤，現(xiàn)在堤上的一線部隊已達到了17.8萬，是自1949年渡江戰(zhàn)役以來，我軍在長江流域最大的一次用兵。”

    沈副市長豈能聽不出老葛的言外之意，緩緩的坐下身，憂心忡忡地說：“事到如今，只能背水一戰(zhàn)！”

    “別擔心，咸魚他們一定不會有事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