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偷偷抬眼看向秋月白,覺得這位公子似乎和傳聞中的很不一樣，并且，和樓主之間的關(guān)系好像也很復(fù)雜。

    秋月白伸出兩根手指揉了揉眉心，長長的吐了一口濁氣。

    侍女從旁邊走了過來，替他多點了幾盞燈，又從侍衛(wèi)手中拿走了那個卷軸,收到箱子里放好。

    燈太亮了，亮得秋月白眼睛不舒服,往日那一次的中毒使他的眼睛有些敏感，大概是余毒難以短時間化解的緣故。

    他皺著眉：“滅掉幾盞。”

    侍女躬身：“公子,這是樓主的吩咐?！?/br>
    秋月白看了看她，又掃過那個侍衛(wèi)，兩人感知到他的目光，頭低得更深了。

    他深吸了一口氣，自己拿剪刀剪滅了其他的燈火，只留下桌子上的那一盞燈，隨后將剪刀放回。

    “就說是我非要這么做?！鼻镌掳椎溃骸安魂P(guān)你們的事?！?/br>
    低著頭的兩人都不說話。

    “下去罷?！鼻镌掳子X得壓抑，壓抑極了。

    在這里呼吸的每一刻都仿佛被人扼住了喉嚨，一口氣只能進(jìn)去半口，剩下的有人逼著你吐出來。

    可那又能怎么辦？逼你吐出來的人遠(yuǎn)比你自己弱小得多，若是連你也不善待他們，他們就只能死了。

    ——世界上的絕大部分人總還是想活著，活著總是要比死去更好，更何況他們都并非孑然一身，一個人死去多少要惹得一干人傷心難過。

    他撐著額頭，心想時玄蘭還真是太懂自己了，隨便怎么一下都能惡心到他。

    “……公子，”那個侍衛(wèi)猶豫著說：“樓主還有事說了，他說，讓我們明日回去，他為你準(zhǔn)備了東西?！?/br>
    其實時玄蘭的原話是：“想來一副字畫也不能討得阿月歡心，我還有大禮送上，他這一次一定要喜歡?！?/br>
    然而侍衛(wèi)看這位剛回來不久的美人臉上不是一般的不開心，實在是不敢將一些話再說出口，只能簡單的說。

    美人抬眼看他，那是這個侍衛(wèi)第一次直視到他的眼睛，其中冷冽讓人不由得呼吸一滯。

    “……知道了?！泵廊说吐曊f：“你們可以走了?！?/br>
    “是?！?/br>
    室內(nèi)靜了下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秋月白聽見了自己嘆氣的聲音。

    近日來有傳聞在附近見到了春風(fēng)殿的賊人，不知是真是假，但傳得沸沸揚揚。

    秋月白不知道這樣的傳聞是不是時玄蘭故意傳給他聽的，不過那日雨中他斬殺的那人卻可以很肯定的說是時玄蘭的人。

    也正是如此，他才會殺了那人。

    然而，就算殺了那人，傳聞也還是沒有停息。

    他百無聊賴地挑了挑燈花，執(zhí)燈走到墻上掛著的二十四橋的前面，伸手，輕輕撫摸過刀鞘，涼意仿佛從指尖傳遞到了心尖。

    忽而想起之前用這把刀烤魚的時候。

    秋月白笑了，然后又突然止住了笑。

    殺人時鮮血guntang的感覺還停留在手上，一種疼痛堵塞在喉頭，將人堵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他將燭火放置在一邊，寬大華麗的袖擺晃動著，白如玉一樣的手指已經(jīng)搭上了刀鞘，將其微微往上一提，取了下來。

    “噌——”

    刀出鞘，雖有燈火，仍是寒光凜凜。

    他從刀刃之上瞧見了自己的眼睛，以及自己的臉。

    啊。

    秋月白想，好陌生。

    這張臉，畢竟也有隔了九年未曾見。

    陌生到……突然熟悉了起來，仿若回到了當(dāng)年，他也是這樣挑燈制定著逃走的計劃，忽而一個轉(zhuǎn)身就看見了鏡子里的自己，還被嚇了一跳。

    真是……不堪回首啊。

    恍惚間，刀刃懸于面前。

    什么恩仇，什么聲名，什么金銀珠寶……只肖一刀，萬事皆夢。

    忽而窗外有什么東西用力的擊打了窗戶，將屋內(nèi)的人驚醒，刀“啪嗒”一聲掉在了地上。

    秋月白被這一聲驚得向后退了一步，有些迷茫，但他很快就回過神來，迅速撿起刀翻出窗外。

    窗外，冷風(fēng)拂面，帶著些潮濕的氣息。

    ——什么都沒有。

    他環(huán)視四周，一片昏暗的黑，只能隱約看見一些樹木的輪廓，并沒有見到人影。

    雨水順著房檐往下滴落，打在了他的臉上，冰涼的觸感使人清醒，這時他才意識到自己剛剛差點做了什么。

    他深吸一口氣。

    可，又是誰在盯著他、提醒他？？

    秋月白輕悄悄地去窗邊尋找方才發(fā)出聲音的東西，每一處都查看得很仔細(xì)，但卻什么都沒找到，只有木質(zhì)的窗戶邊緣有一個微微凹陷的不規(guī)則的坑表示他確實沒聽錯。

    確實有人丟了什么砸在了這里。

    然而人已經(jīng)不見，秋月白再次回望四周——這里安靜得不像話。

    他想了想，重新從窗戶外翻進(jìn)去。

    刀入鞘。

    后半夜里，秋月白并沒有睡覺，他在等一點點的破綻，只要一點點就夠他重新找到那個人，但卻無事發(fā)生。

    仿佛一切都是由于他太過壓抑而產(chǎn)生的幻覺，又或者，那個人太會藏了。

    。

    翌日。

    得意樓分前后，前部分在明處、白水城最熱鬧的地方，后部分在一處山谷之中，行蹤隱蔽，是安身立命之所，今日秋月白要去的就是白水城。

    白水城這一部分的得意樓就是絕大多數(shù)江湖人了解到的得意樓了，若有交易，皆在此處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