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透過窗子傾灑進來，輕輕地落在景霖的背上。

    景霖漫不經(jīng)心地給自己撒藥，看著身上的傷口結(jié)痂。他低著頭，好像才注意到般，拈起一縷頭發(fā)，慢慢挑揀，扯出了一根白發(fā)。

    什么時候有的？

    景霖直接整根拔了下來。

    白絲其實是黑白參半，發(fā)根是黑的，唯有發(fā)尾成了白。

    剩余的墨發(fā)垂地，柔順?biāo)扑?/br>
    景霖不在意地將頭發(fā)掐了，隨手一撒。

    牢對面不知道是什么時候關(guān)進來的人，見到景霖這么悠哉，滿嘴嘲諷：“都是要死的人了，還這么在意形象呢。啐，不到黃河心不死?！?/br>
    景霖瞥了一眼他。

    說話的那人頓時止住話頭。

    那一眼逶迤妖瑰，似怒似笑。但那人猛地回過神來，又覺得那一眼其實根本沒摻情緒在里面。

    好像，僅僅是看一眼而已？

    不論如何，對面那人實在太過奇怪，有種不怒自威的氣勢。說話的人連忙閉上了嘴，不再胡說。

    景霖捻出根稻草，把額前的碎發(fā)掃到后頭，拿稻草繞了幾圈捆起來?？吭趬呴]目養(yǎng)神。

    光輝落在他瘦削的身子上，輕薄玄衣松松垮垮，樸素至極，仔細(xì)照才看出，有幾處其實是有暗斑的。

    身旁小小的藥瓶子堆了一片，白的青的，圓的方的。

    瞧人神態(tài)，儼然是在等著自己死期。

    “景相，安好?！?/br>
    一陣窸窣過后，安靜的牢中驟然響起一句。

    眼睫輕微地顛了下，緩緩睜開。

    景霖對來人并不驚訝，只是微微扭動了下脖子，示意自己這塊隨便坐——如果想坐的話。

    武樊先去扶住了景霖的背，不由分說地撩起景霖的袖子，看上面的傷口。

    景霖：……

    “你手腳真多?！本傲卮蜷_武樊的手，不咸不淡地說道。

    “……”武樊有口難辯，媽的他好心給景霖料理爛攤子好心給景霖銷毀罪證好心給景霖看傷口，最后換來一句“你手腳真多”？

    短短五個字，糟蹋了武樊一整個人生。

    “景大人身子還好吧。”楚嘉禾明知顧問，他掃過那一堆藥瓶子，笑道，“看來愛惜景相的人還不少?！?/br>
    景霖脫開武樊，抬頭看楚嘉禾。

    這一姿態(tài)是柔弱地恰到好處，將臉上的傷口露出，讓看見之人憐惜之心頓生；眼中波光粼粼，說不清是淚還是什么別的。

    “不及楚大人。”

    就連話都那么有針對性，像在氣中添了什么蠱惑人的迷藥。聽者感動見者落淚。

    武樊：……

    是挺針對人的。

    “咳咳咳……”景霖很擅長利用自己這層皮囊，知道什么時候該適時地放低姿態(tài)，知道哪個角度能挑起別人的同情心。他往自己胸口小錘幾下，把眼眶都逼紅了。

    “兩位大人是想來見景某最后一面的么？”景霖道，“快些離開吧，不要遭人詬病了?！?/br>
    武樊要翻白眼是不在乎場合的。

    端端端，他說他怎么總是融入不進去，全都裝上癮了，他這個匹夫看得心真累。

    不過在牢中，不似在府中。裝點……好吧，忍了，能理解。

    “景大人?！背魏膛呐木傲氐募纾?，“下官知曉您是蒙受了不白之冤。下官定竭盡全力秉明陛下，還您清白之身。”

    景霖眼角的笑意深了點，盡管沒有什么變化。

    “那就多謝二位大人了?！本傲貨]什么力氣地對二人作輯，“若景某身上莫須有罪名摘去，來日登門道謝?！?/br>
    “不過，景大人這事，要是有人在旁協(xié)助就更好了?！背魏痰溃爱?dāng)日，場內(nèi)還有另一證人，若是此證人能與武大人一同佐證，再好不過。再而言，證人對陛下有功，幫景大人說幾句好話，也適宜的很。”

    景霖身上的破碎感一下褪的無影無蹤。他直起身，盡管臉色還是有些蒼白，但難掩氣勢。

    “宋公子嗎？”景霖笑道，“他怕是不肯出手，前些日子我們才大吵一架，我休了他。即便他對陛下有功，也只是他自己，與我無關(guān)。一介草民的話哪有武大人的話管真，若是大家連武大人的話都懷疑，那景某也說不出什么話了?！?/br>
    “的確?！背魏厅c點頭，順勢說道，“那宋公子今早進宮，只能是為救駕之功了?！?/br>
    景霖眼角幾不可察地抽了一下。

    神經(jīng)，又要去搞事。

    他猛地揪住楚嘉禾的領(lǐng)子，將人快速地下拉。近在咫尺，景霖寒聲說道：“攔住他?！?/br>
    跟命令一樣。

    景霖這是命令，不是請求。

    似乎是察覺到自己的語氣過硬，景霖松了下領(lǐng)子，笑意綿綿道：“義兄，幫我個忙?！?/br>
    楚嘉禾愣住了。他沒想到景霖會在這個時候掏出這張牌。

    這可不興說啊。

    武樊也愣住了，兩只眼睛在兩人之間來回穿梭，茫然且驚訝：“??？”

    “景大人……”楚嘉禾失笑道，“亂認(rèn)親戚可不——”

    “義弟的事我也有打點著呢?！?/br>
    楚嘉禾維持笑容：“行了，閉嘴。”

    景霖徹底松了領(lǐng)子，從善如流地閉上了嘴。

    “攔不住，他已經(jīng)走了?！背魏痰?，“拿了賞賜走的，白銀百兩?！?/br>
    景霖深呼吸一口氣，擺擺手：“是我腦子糊涂，以為楚大人是我過世已久的親人，望楚大人海涵，不要和景某置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