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珂跟著這獄卒的腳步往前走著，隨意的掃視著周圍的環(huán)境。

    廷尉的大牢并不干凈，尤其是進(jìn)入了這大牢后，一股子味道迎面而來，差點(diǎn)把陳珂熏暈了。

    陳珂皺了皺眉頭，屏住呼吸往里走去。

    過了一會兒之后，他才是緩緩地反應(yīng)了過來，對這環(huán)境和空氣質(zhì)量的反應(yīng)好多了。

    人的適應(yīng)能力是強(qiáng)大的。

    如他能夠適應(yīng)一個(gè)全新的大秦一樣，他很快就適應(yīng)了這大牢里面的環(huán)境。

    大牢越往里面走，越是干凈整潔。

    這一路上都沒見到孔賢。

    直到他們走到了最后的幾間牢房，陳珂才是看到了坐在那里的孔賢。

    孔賢此時(shí)坐在稻草上，稻草上干干凈凈的。

    這是陳珂之前吩咐的。

    始皇帝也沒有介意。

    這是孔賢應(yīng)該得到的尊重。

    “孔先生，一眨眼數(shù)十天過去了?！?/br>
    “別來無恙？”

    看著站在那里的陳珂，孔賢略微的瞇了瞇眼睛。

    在大牢里面的這些日子，他把眼睛給熬壞了，現(xiàn)在見人都是有些模糊的。

    看清陳珂的樣子后，孔賢才是啞然一笑。

    “原來是陳少府?！?/br>
    “陳少府今日來做什么？難道是來嘲笑老夫的？”

    陳珂并不作答，只是看了身邊的人一眼。

    身邊的獄卒立刻便是退下了。

    這幾間牢房現(xiàn)在只關(guān)著一個(gè)孔賢，所以倒也是個(gè)清凈的地方。

    陳珂隨意的看著對面的孔賢，直接走入了這牢房中，臉上的神色平靜。

    他并沒有嫌棄眼前的臟污，隨意的坐在地上。

    “孔老先生這話說得，難道我是這種人么？”

    陳珂說道：“只是，我的平靜日子終究是被你打破的，所以來看看你而已。”

    他一邊說，一邊讓旁邊的小廝將東西都是放好。

    之前吩咐小廝讓廚房準(zhǔn)備的飯菜，此時(shí)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

    “用膳吧，孔老先生?！?/br>
    “今日乃是陛下欽定的「夕日」，乃是一年之中，最為隆重的節(jié)日。”

    “天下百姓在此日與家人團(tuán)聚，享受片刻的安寧?！?/br>
    “這是陛下對于天下人的恩典。”

    “天下人之中，自然也包括你。”

    孔賢毫不在意，也不推卻，只是拿起箸（筷子），慢慢的吃著面前的飯食。

    “這是陳少府為老夫準(zhǔn)備的斷頭飯？”

    陳珂不做聲，算是默認(rèn)了這話。

    孔賢也不在意，只是一邊說，一邊感慨。

    “其實(shí)我進(jìn)大牢的這些時(shí)日，就一直在思慮一個(gè)事情，我到底是從什么時(shí)候，什么地方敗給了那個(gè)暴君。”

    他嘴角帶著嗤笑。

    “然而，我算計(jì)來算計(jì)去，卻發(fā)現(xiàn)在你出現(xiàn)的那一天，我就失敗了?！?/br>
    “你破壞了我們的計(jì)劃，送淳于越進(jìn)了大牢，并且成了扶蘇的老師?！?/br>
    “從這里開始，一切就不在我們的掌控中了?！?/br>
    “之后，你為了報(bào)復(fù)儒家，拿出了「造紙術(shù)」，一方面讓「紙」流傳，使得「竹簡」書籍不受到所有人的喜愛?！?/br>
    “另外一方面，伱也是用這個(gè)東西安定了大秦有些浮躁的人心。”

    “這便是你說「紙」是天賜神物的原因。”

    “在之后，就是雕版印刷的事情了?！?/br>
    “你用雕版印刷為引子，引出了文選賽。”

    “又用文選賽，引出了「文選集」以及你自己的「千字文」、李斯的「法學(xué)」?！?/br>
    “你用文選集和法學(xué)綁定了李斯和文選學(xué)子，讓他們成為了你這一陣營的人。”

    “用此，與我們博士宮為敵對?！?/br>
    “到了最后，撤銷了博士宮，改為百家宮，你進(jìn)一步的削弱了儒家的勢力?！?/br>
    “往后，你就看著我狗急跳墻，布置下來了南巡中會稽郡的事情?！?/br>
    “你是故意的?！?/br>
    “你在會稽郡將計(jì)就計(jì)，讓我陷入了你的陷阱。”

    “而后你掀翻了我的陷阱，看著我死無葬身之地?！?/br>
    “你徹底的打擊了儒家，同時(shí)也穩(wěn)固了你在始皇帝心中的地位?！?/br>
    說到這里，孔賢的聲音中帶著欽佩。

    “我真的很佩服你?！?/br>
    “這一切的一切，一環(huán)接著一環(huán)，若是少了任何的一個(gè)地方，你都無法完成這一切?！?/br>
    “你的疲懶、懶散都是偽裝的，你的兩袖清風(fēng)、不愛慕權(quán)力、游離世間也是裝的?！?/br>
    孔賢的身體前傾，他的聲音沙啞，伴隨著大獄里面陰森的風(fēng)聲。

    “你就是為了權(quán)力！”

    “你將李斯綁在了你的陣營，這是以名誘之！”

    “你將王翦綁在了你的陣營，這是以王翦心中所憂慮的「兵卒」為誘餌！”

    “你將扶蘇綁在了你的陣營，將胡亥綁在了你的陣營，這是師徒之恩！”

    孔賢就像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一樣，他死死地盯著陳珂。

    “你布置下來了一個(gè)驚天巨網(wǎng)，你就像是那盤踞在蛛網(wǎng)上的蜘蛛，滿意的看著我這個(gè)獵物陷入網(wǎng)中無法自拔、”

    孔賢微微的閉著眼睛，臉上帶著些許懊悔。

    “從前，我一直以為我是在文選賽的時(shí)候，落入了你的圈套?！?/br>
    “但現(xiàn)在想來，你這么聰明、這么陰狠的人，怎么可能被淳于越三言兩語就是給蠱惑成功，跟著扶蘇一起上奏？”

    “若你真的那么愚笨，你怎么可能突然在轉(zhuǎn)瞬之間就想到了那么完美的辦法解決皇帝的猜忌、群臣的斥責(zé)？”

    孔賢臉上帶著悲哀。

    “只是可惜，這滿朝諸公都跟淳于越一樣，被你給騙了！”

    孔賢的語氣中帶著陰森：“但你現(xiàn)在騙不了我了！”

    他的眼睛中帶著仇恨，死死地盯著陳珂，就像是一頭暴怒的獅子一樣。

    陳珂淡淡的嘆了口氣。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這么厲害，能夠一環(huán)扣一環(huán)的做下這些事情。

    “孔老先生，你多慮了?！?/br>
    “這些并不是我的本意?！?/br>
    陳珂的神色十分坦然，今日他來這里，就是為了與孔賢了斷，與舊年的自己了斷。

    “我確實(shí)是在生死之間，才領(lǐng)悟到了大恐怖，想到了解決郡縣的辦法?！?/br>
    “并不是故意引誘淳于越先生，也不是想鏟除你們?nèi)寮??！?/br>
    “至于之后的造紙和印刷，他們的確是天賜神物，這一點(diǎn)不會有假?！?/br>
    陳珂睜著眼說瞎話。

    為什么要跟孔賢說實(shí)話？難道就因?yàn)榭踪t要死了？

    死人能保守秘密？

    不，最能保守秘密的不是死人，而是自己！

    他要把這些事情爛在肚子里，絕對不會說給任何人聽！

    陳珂淡淡的笑了笑，感慨的說道：“至于之后的？”

    “之后的事情也不是我企劃的，而是你們威脅之下，不得已而坐下的事情而已?！?/br>
    陳珂攤了攤手：“那個(gè)時(shí)候，你們想要?dú)⑽遥铱偰苋斡赡銈儎邮职?？?/br>
    “趙高本來想要討好我，但卻是暗地里散播關(guān)于我的留言。”

    “佞星起東方，祖龍崩而地分這話，是你們弄出來的吧？聯(lián)合著趙高和六國之人一起？”

    陳珂嘲諷的說道：“為了不被你們殺死，我當(dāng)然要反擊?！?/br>
    “可即便是反擊了，如何能夠保證你們不會繼續(xù)想要?dú)⒘宋夷?？?/br>
    “所以，我只能先下手為強(qiáng)，殺了你們?！?/br>
    “只要?dú)Я巳寮遥瑲⒘四銈?，斬草除根，你們就不會想要?dú)⒘宋?，也不會有能力殺了我了。?/br>
    “所以之后的一切都是反擊?！?/br>
    陳珂說出了今晚最讓孔賢心神俱顫的話。

    “若是你們當(dāng)初沒有招惹我，無論是神物也好，還是其他的東西也好?！?/br>
    “都不會出世?！?/br>
    “我也不會去破壞你們的計(jì)劃。”

    “因?yàn)槲覒械萌テ茐??！?/br>
    陳珂站直了身軀，居高臨下的看著面前的孔賢：“孔先生，所以一切都是你們?nèi)寮业淖宰髯允芏??！?/br>
    “與我無關(guān)?！?/br>
    “今日，我陳珂為你送行，是你和儒家讓我被迫的反擊，而后做了一些事情?！?/br>
    “正是因?yàn)檫@些事情，我才能夠走到今日的地位?！?/br>
    “才能夠在我想通了一些事情后，有充足的力量、機(jī)會去完成我內(nèi)心所想?！?/br>
    陳珂沖著孔賢，微微的一彎腰。

    “此禮多謝孔先生——”

    “雖然我知道，孔先生不是故意如此的?！?/br>
    陳珂嘴角帶著些嘲諷的笑容，而后轉(zhuǎn)身便離去了，這一刻的他沒有絲毫的留戀。

    孔賢坐在他的身后，臉上帶著些許驚詫，些許不可思議。

    他怒目圓睜，渾身微顫。

    “是我？是我？”

    “是我害了儒家？”

    三聲驚呼長嘆，語氣中帶著悲痛和不可思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

    孔賢的殘笑聲回蕩在這大牢里，他看到了陳珂說這話時(shí)候的眼神。

    那眼神清澈見底。

    他知道，陳珂沒有說謊，即便還要隱瞞，但卻真的沒有說謊。

    所以假如他沒有唆使淳于越挑撥陳珂，那么陳珂是否就會在一旁看戲？

    那是否儒家就不會有今日了？

    想到這里，孔賢整個(gè)人都有些崩潰，他大笑著，搖搖晃晃的身軀站都站不穩(wěn)了。

    “我是罪人啊，我是罪人?。　?/br>
    “先祖，我對不起先祖！”

    ..........

    長街上

    陳珂幽幽的嘆了口氣，沒在說什么。

    他只是往家里走去。

    ........

    章臺宮中

    嬴政嘆了口氣，還是睡不著。

    “陳珂會和孔賢說什么呢？”

    他在陳珂去探視孔賢的時(shí)候，就讓黑冰臺的人走了，沒有繼續(xù)探聽。

    這是嬴政給陳珂的尊重和自由。

    只是此時(shí)，他依舊會好奇就是了。

    ..........

    始皇元年，元月元日。

    晨

    陳珂從睡夢中蘇醒，只覺著渾身上下都很疲憊。

    但無論如何，新的一年，終于到了。

    而他的期待已久的休沐日，也來了。

    理想國卷·完。求訂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