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他的催促，阿柿連忙回神。

    “是，我得過去……”

    她邊說著，邊急急朝甕壇跑。

    可還沒跑出幾步，她便仿佛腳下突然踩到了東西，重重地摔倒在了李忠的腿上。

    她這下摔得不輕，砸得李忠也雙腿吃痛，膝蓋打了彎。

    “對不起……”

    阿柿忍著擦破皮膚的疼，手心撐地想要爬起來，手掌卻被什么硌到了。

    她下意識般地扭頭去看。

    躺在她的手下，居然是一大塊白骨……

    再匍著橫看下去，她這才看出，原來，洞腔的邊緣，那些草席和灰礫下蓋著的，竟是成堆的、數(shù)不清的人類枯??！

    將已經(jīng)出口的驚呼聲咽下，阿柿神色驚恐地匆忙爬起，連面頰上蹭到的蛛網(wǎng)都顧不上擦，朝著洞腔口便逃！

    可因為被李忠抓了一把，掙脫后的她腳下不穩(wěn)，沖到了洞腔，撞倒了更多的枯??！

    “原不該讓你發(fā)現(xiàn)這些……”

    李忠低惱一聲，一張方臉青黑，艴然不悅。

    見阿柿仍想要逃，他從懷中掏出匕首，刀尖直對阿柿：“勿再亂動！”

    已經(jīng)耽誤了太久！

    從阿柿提到金光變?nèi)跗?，他就感受到惡鬼的寒意在向他壓近?/br>
    時間越是流逝，那股寒意便離他越近，進(jìn)入地洞以后，寒意更是已經(jīng)絲絲縷縷地在往他的身體里鉆了！一旦金光徹底消失，他就又要墮回?zé)o間地獄！

    李忠兩額暴鼓，青筋勾出猙獰的兇相。

    “惡鬼呢？”

    他的身體寒戰(zhàn)不止，好像惡鬼已經(jīng)貼上了他的皮膚！他再也穩(wěn)不住往日的莊肅，持刀沖向伏在地上的阿柿：“不想死，就快去把惡鬼……”

    突然，李忠喉中的厲音盡噤！

    他手肘僵硬，兩條腿在邁動間陡然失去知覺，整個人千斤木石一般，直墜墜轟地跪倒在地，竟再也挪不動絲毫！

    “是你……”

    李忠僵直地望向高架上的那個甕壇。

    他的金光一定沒了……

    惡鬼來報復(fù)他了！

    那一刻，被惡鬼纏身的種種回憶涌占心頭，李忠對著甕壇，駭?shù)眯纳窬懔眩?/br>
    “我錯了！”他吼得幾乎要將肝膽嘔出來，“我錯了！求您收起神通，我還像以前一樣，我把她殺了，以生人祭您?。?！”

    “居然還在求鬼呢……”

    少女的聲音在他旁邊珠玉落盤地響起。

    那腔調(diào)，又薄情，又嘲弄，還帶著點懶洋洋，仿佛一只在熏暖漫花中初初蘇醒的虎。

    “鬼有什么可怕的？你最應(yīng)該怕的，明明就是活人……”

    李忠的脖子已經(jīng)很難轉(zhuǎn)動了。

    他只能呲裂地轉(zhuǎn)動眼珠，眼睜睜看著那只他眼中的羔羊從他的面前走過，慢悠悠地摘下油燈，用火將洞腔中殘留的其余蠟燭一一點燃。

    光亮很快在洞xue中流淌起來。

    也讓李忠將阿柿看得更加清楚。

    他記憶中的阿柿，粗鄙懵懂、頭腦空空，單純好騙，像是只無拘無束慣了、在綠色林子里蹦蹦跳跳的小松鼠。

    可此時，他眼前的少女，抬步、托臂、擎燈，一舉一動輕而雅致，氣質(zhì)渾然天成，恍若秾艷牡丹花群中最薄翼如繡的那只金貴玉蝶。

    明明還是那張平凡圓潤、毫不起眼的陶俑侍女般的臉，可她映于洞壁的側(cè)影，卻堪比宮宴圖中最耀眼的釵佩貴女！

    種種強烈的不對勁拚命涌上李忠心頭。

    突然，一個遲到冒出的念頭刺得他頭皮發(fā)麻！

    她說的，是地道的大梁漢話！

    “你！”

    在李忠的驚駭中，少女走向紅漆高架，捧起甕壇，三兩下撕開了貼滿甕口的黃符。

    見甕口被紅泥封死，她便毫不猶豫，在李忠的驚吼聲中將人頭甕舉起，用力撞向桌角。

    砰地一聲，甕被磕出了一大塊裂口，里面早已朽爛的頭骨也被震得斷碎開來。

    然后，她不緊不慢，將手伸進(jìn)了進(jìn)去，摸索了片刻，取出了一枚桃核大小的雕山玉印。

    “李明府為何這樣驚訝？”

    圓臉的小娘子說著清晰的大梁漢話，言笑晏晏地看向驚愕的李忠。

    她的笑還是很甜美，杏目中盛著的也仍是那掬明亮清澈的溪水?？陕湓谌缃竦睦钪已壑校@一切都更加令他毛骨悚然。

    “你當(dāng)初之所以會把頭骨整個兒地偷出來，難道不就是貪圖她口中的這塊除非將頭骨打碎、不然無論如何都拿不出的雕山玉璽印嗎？”

    她語氣輕快，宛若枝頭最俏麗的黃鸝。

    可她說出來的話，卻是惡毒又譏誚。

    “要我說，做人，要不就像陸云門那樣，心堅意定，不信鬼神。要不就如蕓蕓眾生，信神拜佛，行善積德。可你篤信鬼神報應(yīng)，相信上天有眼，卻又忍不住做出傷天害理的事，既想要這尸顱里的寶玉，卻又不敢破開尸顱、生怕遭到報應(yīng)，這世上哪有這樣的兩全其美呢？慢慢地，疑神疑鬼，越陷越深，可不就把自己逼成一個瘋子了？”

    聽到這話，李忠應(yīng)激一般：“我沒瘋！”

    他在這里殺過太多人，那些死前被凄厲喊出的“你瘋了！”的尖叫，在他的耳邊此起彼伏，吵得他想要暴起！

    “我的父母、妻子、兒子、女兒，他們?nèi)粣汗砗λ懒耍　?/br>
    “才不是呢。”

    阿柿輕描淡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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