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隨著道觀中的侍婢，穿行過兩列通體鎏金的長信宮燈，駐足在了屋前一只口中煙縷不絕的鎏金烏龜旁。

    屋子里，小郡主正俯于案前，手拿一條小巧生動的赤金走龍，在龍足上細細地雕著。

    “郡主?！?/br>
    侍婢下拜通報。

    “汝陽夫人到了?！?/br>
    聽到這聲，陸扶光轉(zhuǎn)過了臉。

    小娘子青衫素裙，發(fā)間細竹為簪，整個人真如雨后翠竹，昭昭清麗。只是，那雙眸子中的光微微散著，仿佛一片朦朧霧氣，凝聚不起。

    汝陽夫人卻看不清這些。

    因此她沒有多言，握著掌中圣人親賜的錯金銀鳩杖首便向郡主行了禮。

    “老身隋盼安，見過扶光郡主。”

    她已年過半百，右腿有疾多年、幾乎使不上力，但行時卻從不見顫巍，步履堅定，自有威儀。

    “夫人快些起來?！?/br>
    小郡主起了身，笑著同她問安行禮，又看向她的身邊。

    “這是陸家的七郎與八郎，皆是你的同輩族親?！?/br>
    聽說扶光郡主與陸西雨從未相見、與陸云門也多年沒有碰面，汝陽夫人便說得細了些，“我此次出游，多虧了他們二人照應?！?/br>
    小郡主當即與他們見禮。

    “世子?！?/br>
    她舉止婉嫕，態(tài)度卻有些疏遠，仿佛對著的，真是個幾近陌生的少年郎君。

    見過她同云門兄長親密無間的陸西雨，此時都要看愣了。若不是云門兄長在來的路上悄聲叮囑過、一會兒不能讓其他人看出他與她相識，他這會兒肯定會沉不住氣地露餡。

    正想著這些，小郡主已經(jīng)轉(zhuǎn)向了他，問安道：“八堂兄?！?/br>
    “郡……郡主?！?/br>
    他回過神，含糊著回禮。

    但他心里卻重重地罵了一聲“騙子”。

    不僅假冒貍精，還騙走了他的美人豹，如果不是因為顧忌七哥，他肯定要在所有人面前揭開她的真面目。

    “這是太醫(yī)署的隋娘子。”

    說完了兩兄弟，汝陽夫人又說起了在她右手邊、扶著她的隋征。

    這是個盤盤圓臉的小娘子，看著比陸扶光大上兩三歲，發(fā)髻衣飾雖不昂貴，但也能看出是有過精心的打扮。

    聽說到了她，她赧顏地低垂著頭，向著郡主躬身，鬢邊插著的銀葉子晃出了一道輝亮，當即刺得對面的陸扶光吃痛地闔了闔眼。

    但也不過一瞬，小郡主就又溫靜地露出了笑：“隋娘子?！?/br>
    陸云門在進門看到她的眼睛時，神色就凜了一分。

    此刻見狀，少年連唇都微微抿起了。

    他轉(zhuǎn)過頭，無聲地看向陸西雨，示意他開口去問——陸西雨與他不同，本就話多隨意，此時便是關切她的眼睛問上一句，也不會叫人生奇。

    可陸西雨疑惑看著他，雙目睖睜，完全沒有領悟到他的意思。

    倒是隋征出了聲：“我聞屋中隱有藥氣，莫不是郡主身有不適？”

    “不可無禮。”

    汝陽夫人輕斥了隋征一聲，接著便向小郡主解釋道，“請郡主莫怪，這隋娘子原本也是東都貴女，家道中落后進了太醫(yī)署，曾是署中按摩博士的得意門生，很有些本事，是圣上念及老身病腿常常作痛、才將她這個與老身同姓之人送到了老身身邊，醫(yī)者問病心切，是以冒犯、唐突了。”

    一向孤冷重禮的汝陽夫人竟會袒護他人，這倒叫陸扶光在隋征身上多看了一眼。

    “原來如此，難怪瞞不過去?！?/br>
    小郡主說著，雙目又閉了閉，似乎難受更重了。

    “我這些日子的確正在因眼疾喝藥?！?/br>
    隋征馬上向汝陽夫人求道：“夫人，婢之前也習得眼疾治法，可否讓婢替郡主看看？”

    汝陽夫人看向陸扶光。

    小郡主面有遲疑，但看到隋征神色堅定，她還是柔和地笑著道謝應下了。

    望聞問切了一通后，隋征眉心所貼的梨花花鈿越發(fā)起了皺，她跪地向汝陽夫人告罪：“郡主雙目確有生疾，似翳、癥狀卻又比翳還要兇些，已超出婢的所學，婢不敢下手診治，需盡快找來善治眼疾的醫(yī)者，或下針，或用藥，不可耽誤?！?/br>
    陸西雨這時倒是有話要說了。

    他盯著小郡主的眼睛，左看右看：“我看她的眼睛不紅不腫，真病到了你說的地步？”

    隋征：“婢拙見，郡主這病已經(jīng)生了許久，卻久久未得根治，一直被猛藥壓著，所以才看不出來，但如今已重到快要壓不住了，到時發(fā)作兇猛，怕是要遭大罪?！?/br>
    “竟全叫隋娘子說準了。”

    小郡主看著她。

    “此前我為刻告罪玉璧，總是通宵達旦，又覺得做此事時不應揮霍，便總只燃幾只小燭，日子久了，眼睛便有些不適。我仗著年少，未及時請醫(yī)來看，待到目酸脹痛撐不住時，卻被告知，若是要治，必須終日閉目用藥、時時靜養(yǎng)，再不能費神雕刻了。

    可這是我頭一回替母親到永濟州奏告三元，實在想要事事親為，不愿出任何差錯，我便請他開了一方能暫時壓制眼疾、讓人看不出異樣的方子，只等明日醮儀舉行后，諸事皆畢，再想法子去治。但就算喝著烈藥，眼睛還是會時常不適，以致刻得越來越慢，就快來不及了，所以今日聽聞夫人到來也沒能出去迎接，實在是怕這龍不能刻完，明日投龍儀式上無法交代?！?/br>
    汝陽夫人自聽到“善治眼疾”四字，便在心中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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