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告訴她，她們是長公主的侍婢，而長公主，就是救了她的人。

    長公主？

    她知道公主很尊貴，但又想像不出到底有多尊貴。

    她曾在街上看到縣令坐轎出行，周圍的百姓全俯首貼地地跪著、屏聲息氣。在她看來，那已經(jīng)是如天般高的尊貴人了。

    恍恍惚惚地、醉了似的沉溺在食物里，吃完了一頓飯，她在侍婢們的勸說下躺回了床榻，在那片散著安神香氣的羅衾錦褥中越陷越深，睡了過去。

    睡醒了，再用藥，再吃飯。

    然后再睡去，再睡醒。

    終而復(fù)始，不知道過了多久，等她聽到長公主要來見她時(shí)，她才意識到，她一直沒能說出自己不是花緇。

    她應(yīng)該說的。

    可在見到長公主后，她還是沒說。

    她沒說自己是花緇，也沒說自己不是花緇，只是默默地聽長公主用“花小娘子”叫著她，聽她向她說那份罪證如何重要，說那縣令馬上就會被問斬，說花家大義、要給他們厚葬。

    太久了。

    她沒有否認(rèn)已經(jīng)太久了。

    久到她已經(jīng)沒辦法再將真話說出來了。

    長公主離開后，后怕向她涌來。她這時(shí)才想到，她不可能就此成為花緇，就算花緇的家人全死了，在這座花緇長大的滏陽，也肯定有人認(rèn)識花緇，她只要一露面，就會被戳穿。

    對縣里縣令稍微跪得晚了些，都要被荊條抽、被常行杖打，她可是對公主說了謊，豈不是要被剪斷指、剪斷腳！

    她慌極了、怕極了！終日躲著以淚洗面，說自己額上被刺了字，不想露臉、不想見人！

    長公主沒有勉強(qiáng)，還讓人給她送來了許多頂帷帽。她在屋中時(shí)時(shí)戴著，怕到連覺都不敢睡，生怕一醒來就大禍臨頭。

    但是，她沒被發(fā)現(xiàn)。

    她戴著帷帽去觀了斬首、葬了親人，直到坐著長公主的馬車離開滏陽，她都沒有沒發(fā)現(xiàn)！

    后來她想，也對，這些貴人眼高于頂，哪里真的會在意誰是花緇。她們不過是要個(gè)善待、厚待忠臣的名兒。

    但即使這樣想，她也還是怕。

    剛到東都的那幾年，她總是不停地做噩夢，夢到自己的真實(shí)身份被發(fā)現(xiàn)，接著便是心臟狂跳、渾身麻痹著驚醒。

    她對長公主的懼怕愈發(fā)得強(qiáng)烈。

    怕到只是想起長公主，骨頭都會開始打顫。

    即使她已經(jīng)是花緇了。即使原來的那個(gè)裘二娘已經(jīng)死在了滏陽的那間柴房、尸rou也許早就被野狗鷲鳥分食?？伤匀徊桓掖陂L公主的身邊。

    所以，剛到東都時(shí)，她就又用自己額上的刺字、小心翼翼地求長公主說她不想見人。

    這次她還是如愿了。但是，又沒有完全如愿。

    長公主將她安置在了她出家的道觀，讓她留在那兒打理侍奉，常年見不到幾個(gè)外人。

    可每當(dāng)長公主要隱姓埋名出遠(yuǎn)門，就總是會去帶上她、讓她做隨行的婢女。

    于是，她好容易平復(fù)下來的心又要開始不停不停地惴惴不安。一次又一次，上洛、襄武、春陵、汝陰、遼山、范陽……

    可扶光郡主卻說，長公主不可能不知道她不是花緇。

    如果長公主知道，如果長公主從一開始就什么都知道……那她這么多年因此而受的啃噬和痛苦，到底算什么……

    “郡主，你與陸小郎君的事，我聽說了。”

    因?yàn)閯×业耐磁c恨，花緇反而更鎮(zhèn)定清醒了。

    她盯著陸扶光，雙眼如夜中幽亮的狼目，“你們早已花前月下，背著人，談盡了情和愛，可當(dāng)有外人在時(shí)，你們卻疏離又守禮地只是世子、郡主，只是堂兄、堂妹，讓別人誰也看不出你們有染。跟你阿娘當(dāng)年，好生得像啊?！?/br>
    看到小貴人變了的臉色，報(bào)復(fù)的快意讓花緇連rou、體的痛都忘了。

    她接著看向了瞿玄青，對著她，大到快要撕裂般地咧開嘴角，露出了一個(gè)無比譏嘲的笑。

    當(dāng)年，雖然常在外伴于長公主左右，但花緇從來都不知道長公主隱跡藏名著出去到底是為了什么、具體又做了什么。

    長公主并不是時(shí)時(shí)帶著她，回來后也不會同她交代，就算當(dāng)著她的面說了什么，她也總是聽不懂。

    什么“最信得過、最值得托付”，她于長公主，不過就是個(gè)伺候衣食的侍婢而已。

    可瞿小郎君不一樣。

    幾次喬裝外出，他與長公主都形影不離。

    他們同進(jìn)同出，同吃，也同住。

    也是那個(gè)時(shí)候，花緇才知道，原來，人和人是真的可以只靠一個(gè)眼神就能知道對方的所思所想。

    書上的“眼意心期”，寫的就是他們的樣子。

    但當(dāng)她留意后才發(fā)現(xiàn)，整個(gè)東都，竟沒有一個(gè)人看出長公主與瞿小郎君的男女之情。

    他們在眾人面前，也會

    說笑，也會聊詩聊畫、談天論地，可也僅僅如此，兩人望向?qū)Ψ降难凵裰袥]有半分情愫，與她曾見過的完全不同。

    都是騙子。

    她是騙子。

    他們也是騙子。

    不過，她沒想到，他們居然連瞿玄青也騙了。

    去年再遇瞿玄青時(shí)，她是真的快要活不下去了，所以想也沒想，脫口就將她和段郎的兒子說成了是和瞿小郎君的。而后，她又急忙地將許多瞿小郎君與長公主之間的事?lián)Q成了和她的。

    眼看好像能騙過去了，她卻聽瞿玄青提起了瞿小郎君的那封家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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