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說書人也覺著他奇怪，這公子出手闊綽，一來就丟一個元寶，而且還是要聽京城那些“最沉悶”的故事，還特別關心那個“戰(zhàn)神”平南王……這么想著，那說書人再次抬頭打量了幾下來人——

    聞逆川這半年來在邊南干農活，曬黑了不少，但比起這兒的原住民，皮膚還是白皙不知一個度，而且著裝、談吐，也不像這兒的習慣。

    說書人自然是八卦的，他忍不住打聽：“公子如此關心平南王，莫非同平南王曾經有過交情？”

    此言一出，引得滿座嘩然。

    平南王的名聲不僅局限于京城，是整個大盛疆土上活動的人，都對他的名字如雷貫耳。

    尤其邊南這種處于南面邊陲，經常會被外族部落sao擾的地方，越是多有人信仰“平南王”的震懾力量。

    聞逆川從眾人窸窸窣窣的驚訝聲中反應過來，他站在他們中間，顯得格格不入，十分不自在，他為了掩飾尷尬，抬手整了整衣袖，竭盡全力地讓自己語氣平靜：“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認識這樣的人。”

    得到這個回答，那說書人并不意外，跟著嘿嘿兩聲，笑道：“看來公子也只是跟我們一樣崇拜平南王罷了……我看你也不像是本地人，你可知道，三年前，平南王抵御外族入侵，凱旋之時還途經過我們邊南呢，不過那時候，他還不叫平南王?！?/br>
    “叫什么？”聞逆川幾乎是下意識地發(fā)問。

    “叫戰(zhàn)神?！蹦侨嘶卮?。

    “我們這兒的百姓都愛戴他，雖然幾乎都沒見過他真人，公子你隨便進一個買畫的，買木雕的，都有平南王的像，這個好啊，買回家能辟邪……”那說書人仍舊滔滔不絕地講著，可聞逆川卻不想聽下去了。

    他想聽的是關于談煊的消息，而不是平南王，更不是什么“戰(zhàn)神”。

    原來，在他不知道的王府之外的世界，還真有人把他當“戰(zhàn)神”供了起來，但諷刺的是，塑造和膜拜戰(zhàn)神的他們，卻絲毫不關心戰(zhàn)神的死活，宮廷的腥風血雨，談煊的帶兵營救，哪怕到某天，傳來了平南王的死訊，也會成為人們茶余飯后的談資。

    他們或唏噓、或惋惜、或不屑，總之，沒人真正關心談煊怎么了，他們只想所謂“戰(zhàn)神”庇佑，等他隕落之后，還成故事傳說，吃凈最后一點價值。

    可恰恰相反的是，聞逆川關心的不是戰(zhàn)神，也不是平南王，而是談煊本人。

    之后，聞逆川也不記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小屋里的，他只記得自己鬼使神差地去畫廊，要了一幅“戰(zhàn)神平南圖”，而后迫不及待地回家要打開看看。

    結果回去打開一看，發(fā)現畫得根本不像談煊，為此，他還仔細端詳了許久，最后吐出一句：“確實不像?！?/br>
    當晚，聞逆川掏出許久沒用的畫筆，在微弱的燭光下，一點一點地改畫。

    直到半夜白玥經過他那屋，見還亮著光，在好奇心的驅使之下進了門，見到的是這樣一副場景——

    聞逆川頭發(fā)凌亂，綁頭發(fā)的發(fā)帶也垂落下來，領口、袖口、甚至衣襟上沾了碎碎點點的顏料。

    再一看桌面，一幅畫被攤開，占去了桌面最多的部分，聞逆川手執(zhí)畫筆，被擠壓在一個角落，身體幾乎是趴在上面作畫，模樣甚是狼狽。

    白玥停在門口看了他許久，可聞逆川絲毫沒有發(fā)覺門外來了人，完全沉浸在畫中。

    到后來，白玥忍不住了，很輕地喊了他一聲：“小川哥?！?/br>
    半晌，聞逆川才如夢初醒般地反映過來，他抬起微垂的眼皮看向她，明明是在看她，但眼神空洞得又好似沒有聚焦一般。

    “白玥？”聞逆川扶著后腰慢慢直起身子，疑惑爬入瞳仁，“你怎么還不睡？”

    “這話應該我問你才對，”白玥叉著腰，語氣相較之前重了幾分，“這么晚了，你怎么還不睡?！?/br>
    “你沒看到我在改畫嗎？”聞逆川義正言辭地說道，他只是抬頭一瞬看白玥，而后又再次垂下眼，手中之筆揮動，繼續(xù)改畫。

    “小川哥，你這幾日又不下地，明兒起來也沒什么特別的事，你非要著急今晚把它改出來嗎？”白玥反問道。

    “見不得它畫太差，就上手改了，這種質量的畫，放在身邊也是心煩?！甭勀娲ɡ^續(xù)有一搭、沒一搭地回答著。

    “明知道它差，你還買回來做什么？”白玥又說。

    這句過后，聞逆川沉默了許久，等他改完了手下的這部分，再次直起腰來，才回答：“你早些休息吧，我很快就改完了，改完就去睡?！?/br>
    翌日一早。

    白玥醒來的時候，聞逆川仍在呼呼大睡，離枕頭不遠處，是還沒燃盡的檀香，爐子飄出裊裊青煙。

    那幅畫已經被聞逆川改完了，懸掛在了屋內唯一空白的墻上。

    白玥湊近去看那幅畫，走筆、神韻、色彩，無不令人嘆為觀止，可見，神女母親精湛的作畫技藝，并沒有在聞逆川這里失傳。

    那畫好像有魂靈一般，白玥站在下面，感覺畫中人仿佛在看著自己。

    聞逆川睡到了傍晚才起來，那時候屋內的空氣中幾乎已經沒什么檀香的味道了。

    他動作遲緩地下了床，拖著疲憊的身子來到畫前，發(fā)了許久的呆。

    春去秋來，轉眼，又是一年冬。

    聞逆川帶走了在草原時談煊給他的貂皮，天氣最冷的那幾天，他每日都要裹著才能睡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