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當(dāng)蘇悅的身影徹底消失在樓梯的轉(zhuǎn)角后,書房里那份被強行壓抑的緊繃感,終于斷裂了。 一聲,來自梁頤充滿了滿意與玩味低沉的輕笑,在寂靜的空氣中響起。顯得格外的清晰,也格外的刺耳。 “砰!” 一只價值不菲的水晶杯,被笪其兆狠狠地砸在了厚重的波斯地毯上。琥珀色的酒液像凝固的血,在地毯上,洇開一團丑陋的印記。 他那張永遠(yuǎn)冷靜、儒雅的面具,在這一刻,終于出現(xiàn)了裂痕。他的胸口因為壓抑的暴怒,而劇烈地起伏著,金絲眼鏡下的那雙眼睛,燃燒著幾乎要將一切都焚毀屬于“所有者”的怒火。 梁頤,從始至終都沒有動。 他就那么好整以暇地靠在沙發(fā)上,靜靜地欣賞著自己這位“朋友”難得一見的“失控”。 然后,他才緩緩地,用一種仿佛在安撫一頭暴怒雄獅的平靜語氣,問道: “你后悔了?” 這三個字,像一盆冰水,兜頭澆下。 笪其兆的憤怒,瞬間被一種更深的被看穿的“無力感”所取代。他脫力般地跌坐在自己的那張書桌椅上,雙手深深地插進了自己那梳理得一絲不茍的頭發(fā)里。 “我不知道……”他的聲音,第一次帶上了一絲他自己都未曾察覺和迷茫顫抖,“梁頤……我不知道一件被玷污過的‘作品’,還能不能稱之為‘完美。” 他這個偏執(zhí)的“藝術(shù)家”,終于向他的“知己”袒露了他內(nèi)心最深的恐懼。 梁頤看著他,臉上露出了一個,充滿了“悲憫”的、高高在上的微笑。他站起身,緩步走到了笪其兆的書桌前。 “聞?wù)?,說實話,我見過太多遇到這種事的女孩了?!彼靡环N過來人的、充滿了經(jīng)驗的語氣,開始了他真正的“啟示”。 “那些女孩在經(jīng)歷過第一次‘這種意外’之后,大部分都會變成真正的‘次品’。她們會哭,會鬧,會變得麻木,或者,像米琪那樣,變得除了恐懼和服從,一無所有?!?/br> “但是,蘇悅不一樣。” 他的眼中爆發(fā)出那種,屬于“伯樂”發(fā)現(xiàn)“千里馬”時真正的光芒。 “你看她剛才!你看她那份,在經(jīng)歷了極致的恐懼和屈辱之后,還能在瞬間調(diào)整好自己,為你滴水不漏地演出一場‘天真女兒’的戲碼的、那種強大的令人戰(zhàn)栗的‘天賦’!” “其兆,這不是后天能教會的。這是刻在靈魂里的東西!是你發(fā)掘出了一塊百年難遇的‘瑰寶’!” 他微微俯下身,用一種仿佛是在分享一個偉大秘密的、充滿了敬畏的語氣,一字一句地說道: “這是你的功勞。是你,用你的理論,你的方法,早就在她那完美的軀殼之下,為她注入了一個堅不可摧的靈魂?!?/br> “所以,我才說只有這樣的‘作品’,才配得上,也才經(jīng)得起最頂級的‘淬火’。這不是任何女孩都能承受的考驗,但你的女孩,可以。因為她,是你的作品?!?/br> 然后,他看著眼前這個,已經(jīng)被他說得,心神俱醉的“知己”,用一種仿佛在分享宇宙最終奧秘充滿了憐憫與哲思的語氣,為這場關(guān)于“藝術(shù)”的辯論,畫上最后的句點。 “你知道的,其兆?!?/br> “真正的鉆石,不是石頭。” “越經(jīng)磨礪,越是會閃閃發(fā)光?!?/br> 這番話,像一道驚雷,在笪其兆的腦海中轟然炸響。 憤怒、不甘、嫉妒。。。所有屬于“占有者”的、狹隘的情緒,在這一刻都被一種更宏大的、更變態(tài)的,屬于“造物主”的狂熱所取代。 他,被梁頤為他描繪的那幅關(guān)于“創(chuàng)造一個圣徒,并成為她唯一的神”的更宏偉、更變態(tài)的“藝術(shù)藍圖”,徹底地征服了。 但他,依然無法,完全接受自己的“作品”,要被那些“不相干的”、“骯臟的”人所“玷污”。 梁頤,看穿了他最后的這點“藝術(shù)家的潔癖”。 于是,他拋出了那根讓笪其兆無法拒絕的最終的“誘惑”。 “其兆,我知道,你無法忍受那些粗鄙的手段?!彼⑿χf,“所以,我考慮向董事會提一個建議。給‘琉璃樽’項目,增加一些‘新鮮的’、更具‘藝術(shù)性’的課程?!?/br> 他頓了頓,臉上露出了那種“你我都懂”的,屬于“知己”的,會心的笑容。 “當(dāng)然,這些‘課程’的靈感和核心理論都來源于你,來源于你那些偉大的著作?!?/br> “你可以針對性地將自己的構(gòu)想摻入這些課程。來自你原本的計劃,只不過現(xiàn)在經(jīng)手的人不是你?!?/br> “那些,會造成你‘作品’內(nèi)心傷害的、所有不利于你最終‘收藏’的行為,都將通過那些‘不相干的’、我們眼中的‘工具人’去進行。” 他看著笪其兆那,已經(jīng)徹底被他這番話所吸引的病態(tài)眼神,終于,圖窮匕見。 “而你,將永遠(yuǎn)是那個,在她經(jīng)歷了所有地獄之后,她唯一可以投奔的、最安全的、也是最終極的‘后盾’。” “其兆,你想想,這一切難道,不是很完美嗎?” “你說,是不是,連上天,都在幫助我們?” 笪其兆沒有立刻回答,可他的大腦卻在激烈的震蕩著。 他緩緩地,從他書桌上那個由雪松木制成的精致盒子里,取出了一根雪茄。他用銀質(zhì)的雪茄剪,極其考究地剪開了茄帽,然后用一根長長的火柴,點燃了它。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 濃郁的、辛辣的煙霧,在他面前,升騰、彌漫,像一層他為自己筑起的最后的“保護性”的迷霧。 梁頤,看著他沒有說話。他只是,優(yōu)雅地站起身,走到酒柜前,為自己,也為笪其兆倒好了兩杯琥珀色的白蘭地。 他端著酒杯,走回來,將其中一杯,放在了笪其兆的手邊。然后,就在沙發(fā)上,安靜地坐了下來等待著。 等待著,他這位“朋友”,自己,走出那片迷霧。 終于,笪其兆開口了。他的聲音已經(jīng)恢復(fù)了那種,屬于“學(xué)者”的、冷靜的、不帶任何感情的語調(diào)。 他看著梁頤,像一個最嚴(yán)謹(jǐn)?shù)暮献髡?,在與對方逐條確認(rèn)合同的細(xì)節(jié)。 “你的意思是,”他緩緩地問道,“讓她在‘琉璃樽’繼續(xù)待下去。但是所有的‘課程’,都由我在幕后來提供‘理論框架’?” “沒錯?!绷侯U點了點頭,像一個最專業(yè)的執(zhí)行人。 “那些會對她,造成‘不可逆損傷’的、骯臟的手段,”笪其兆的指節(jié)微微收緊,“都由里面的‘工具人’來執(zhí)行?” “對。”梁頤的臉上,露出了“你完全理解了”的贊許的微笑。 “而我,”笪其兆,說出了最后,也是最關(guān)鍵的一句,“將永遠(yuǎn),是她唯一的、最終的‘拯救者’和‘歸宿’?” “是,其兆?!绷侯U的聲音,充滿了蠱惑力,“也只能是你?!?/br> 書房里,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只有,雪茄燃燒時,發(fā)出的細(xì)微的“滋滋”聲。 許久之后,笪其兆終于將那根已經(jīng)燃燒過半的雪茄按滅在了煙灰缸里。他看到自己的指尖,正在,因為一種極致的、難以言喻的興奮,而微微地顫抖。 他將要親眼見證自己最偉大的“理論”和最完美的“作品”,以一種最不可思議的方式結(jié)合在一起。 他看著梁頤,終于露出了今晚第一個發(fā)自內(nèi)心的、充滿了狂熱的微笑。 他舉起了,手邊那杯由梁頤親手為他倒上的酒。 “合作愉快?!?/br> “合作愉快?!?/br> 兩只水晶杯,在空中輕輕一碰,發(fā)出了清脆的、如同魔鬼達成契約般的聲音。 杯中的酒液,在燈光下,搖曳著,像流動的金色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