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rou身昏睡的短短幾個(gè)時(shí)辰里，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到底怎么回事？”她問道。

    顧昔潮喘息不語，一把用氅衣蓋住了她。

    又一陣突兀腳步聲傳來，碾碎了沉寂了十年的永樂宮。一旁的琴音嚇得抖如篩糠，已經(jīng)跪倒在地。

    “大將軍，陛下有令，再做頑抗，殺無赦?！币坏栏呖簢?yán)肅的聲音在宮外響起。

    沈今鸞舉目望去，透過窗戶的縫隙，看到宮墻外密密麻麻的箭鏃。一簇一簇的寒光在日頭下刺目萬般，對(duì)準(zhǔn)了囚籠一般的永樂宮。

    潮水般的天子親衛(wèi)涌入，無數(shù)錦袍在風(fēng)中翻騰，織成一張密網(wǎng)。宮門前的甲兵舉刀對(duì)峙，雙方寸步不讓。

    一道人影疾步從中走出來，身形瘦削，腳步虛浮，一襲華服玉帶，矜貴無雙，耀人睛目。

    正是天子。

    “阿鸞，你別過去?！痹貜?fù)著一模一樣的話，清俊的面色浮現(xiàn)蒼白，被攔在宮門外，目眥欲裂。

    縱然是當(dāng)年受先帝晝夜羞辱，長跪雪地，元泓也不曾有過如此失態(tài)的時(shí)候。

    聽到他的聲音，在氅衣里的沈今鸞渾渾噩噩，回過神來，想要脫離男人的懷抱。

    顧昔潮箍緊她，不讓她走，一身肌rou賁張，強(qiáng)勢有力。

    沈今鸞無奈地笑了笑，輕聲道：

    “你讓我看罷?！?/br>
    “我想知道，我究竟是怎么死的。”

    第83章 大結(jié)局

    三個(gè)時(shí)辰前。

    天色將熹, 烏云陰霾，濃如潑墨，沉沉壓在宮闕殿頂鴟吻之上。

    兵戈聲自黎明前便錚錚不息, 暗沉的夜色掩去了血色泅染的宮墻。

    一隊(duì)內(nèi)侍行色匆匆，在廝殺聲里疾行而過。

    最前頭的御前內(nèi)侍陳篤步履沉定，身后是從永樂宮帶回那一瓶未動(dòng)的鴆酒。

    他穿過晦暗無邊的長廊，來到高聳入云的太極殿前, 越過重重軍士入內(nèi)。

    這些軍士是皇宮僅存的禁軍兵力, 列陣殿中, 嚴(yán)陣以待。

    太極殿，金紫恢弘的大殿中擠滿了人?；食莾?nèi)宗室貴戚, 文武重臣，聽著外頭接連不斷的兵戈之聲，局促惶遽, 心有戚戚。

    陳篤穿過人潮, 撣去身上寒氣，躬身進(jìn)入偏殿暖閣。

    太極殿的暖閣里，靜好祥和, 與外頭的血腥和驚恐隔絕開來。

    鎏金獸首香爐噴吐出裊裊煙氣, 經(jīng)此一夜燃燒, 龍涎香息已淡了許多。

    華麗的瓔珞珠簾里, 一雙素手毫無環(huán)佩, 虎口懸有一串紫檀佛珠，將簾子撩開一道縫隙，打開香爐玉蓋, 放入一團(tuán)新的香片。

    收手回簾后，雪白的懷袖帶過一絲幽長的香息, 一手佛珠，一手捻著一顆黑子，稍稍一頓，在棋子密布的棋盤上落下。

    皇帝和貴妃對(duì)弈一夜，無人敢入內(nèi)打擾。陳篤前來回稟消息，也在珠簾外靜候，凝神等著皇帝傳喚。

    他低垂的余光里映著那一道皎白如月的身影。

    李貴妃入宮十余載，綠鬢朱顏，白衣勝雪，舉手投足，形儀容止，挑不出一絲錯(cuò)來，盡是世家貴女的典范。

    清雋秀麗的眉宇之間，掩著一絲雷電一般的銳氣，又凝著長久不散的云翳。

    “能和朕夤夜手談的，也就你了?！被实巯铝艘活w白子，道，“竟一夜不分勝負(fù)?！?/br>
    “這些年，是朕冷落你了。”

    陳篤心中暗想，一個(gè)時(shí)辰前，禁軍中郎將陳戍以抓捕逆賊，護(hù)衛(wèi)皇城為名，突如其來帶兵圍了宮門，陛下卻一直在此氣定神閑地與貴妃對(duì)弈。

    自從名不見經(jīng)傳的陳家雄起，陛下已是多年不曾與貴妃對(duì)弈了。

    朝中局勢瞬息萬變。自從顧家隨著大將軍北去而蟄伏，沈氏也隨著先皇后崩逝而沒落，前朝后宮，只剩李家和陳家在對(duì)壘。

    陳家是陛下一手提拔，圣眷正濃，傳聞二皇子下月就要立為太子，誰知陳家今日會(huì)自掘墳?zāi)埂?/br>
    陳篤未及細(xì)思，皇帝的目光已掃向那一瓶未動(dòng)的鴆酒。陳篤會(huì)意，上前稟道：

    “大將軍留了御函?！?/br>
    大將軍在永樂宮門口見了御函之后，帶著一身雷霆之怒奔走，宮門外便起兵戈，兩軍交戰(zhàn)，直至天明。

    只一手御函，就引得大將軍親自出馬，收服叛軍?；实圻@一手棋，果真妙極。

    “陛下，臣妾認(rèn)輸了?！?/br>
    珠簾后傳來李貴妃一聲婉轉(zhuǎn)輕笑。

    “陛下以一人治天下，以天下為棋局。臣妾不過班門弄斧。”

    李棲竹捻著佛珠，將手中的黑子投入白玉甕中，也掃了一眼那本是賜予大將軍的鴆酒。

    “臣妾賀陛下知人善用，錙銖不費(fèi)，兵不血刃，擒得逆賊?！?/br>
    女郎冷白面上笑意盈盈，無人所見之處，冰冷唇角似有似無的譏諷，并無惜敗之色。

    話音剛落，殿外傳來內(nèi)侍高亢的稟告，微微帶著顫音：

    “大將軍，到?！?/br>
    “鐺鐺——”將士刀劍齊鳴，軍士們的鐵靴踏在太極殿琉璃宮磚上的步伐，猶如密且沉的鼓點(diǎn)。

    十年不見的大將軍，淵渟岳峙，一身鐵甲崢嶸，一手懷抱兜鍪，紅纓如血絲，另一手提著一個(gè)垂死的軍士。

    一人的氣勢便蓋過了殿中所有文臣武將。

    看到他手里的叛軍賊首陳戍，太極殿兩側(cè)的朝臣既是暗自舒了一口氣，又禁不住心頭發(fā)涼。

    大將軍殺了太多人，極盛之時(shí)，死在他手里的文臣武將不在少數(shù)。

    隨大將軍舉步入內(nèi)，兩側(cè)密集的百官都不由自主為他讓出道來。方才命懸一線的所有人，拜高踩低，刻意忘卻前日大將軍癡戀先皇后的軼聞，朝他行禮道：

    “大將軍拱衛(wèi)皇城勞苦功高?！薄按髮④娦量嗔??！?/br>
    “咣當(dāng)——”一聲，碾碎了所有阿諛。

    大將軍手臂一揚(yáng)，將手里提著的陳戍扔進(jìn)殿里，頭顱撞翻了獸首香爐，蒙蒙灰燼灑了滿地。

    所有人剎那噤聲。

    緊接著就是一聲“陛下駕到——”

    暖閣里的皇帝緩步走入太極殿中，坐在了金鑾御座之上，在渺渺眾生之中，與底下那道身姿遙遙對(duì)望。

    身姿高俊清瘦，到底天家威嚴(yán)。群臣倒伏下去，山呼萬歲。

    顧昔潮不卸甲不收刀，不趨不拜，徑自拱手道：

    “臣顧昔潮，救駕來遲。”

    “叛軍賊首陳戍，帶一千禁軍圍困禁中，圖謀大逆，臣率京畿二衛(wèi)，合力擒拿，其余謀逆禁軍，皆已就地伏法。”

    群臣倒吸一口涼氣，大將軍在無詔的情況下，擅自帶領(lǐng)京畿的顧家親兵，將叛軍一一誅殺。雖救駕有功，但還真是一點(diǎn)余地都未給皇帝留下。

    若此時(shí)大將軍領(lǐng)著這些血戰(zhàn)之后士氣大漲的親兵，更進(jìn)一步……沒有人敢細(xì)想下去。此時(shí)，此地，大將軍是救星，亦是危機(jī)。

    皇帝眸中映著冰冷的微芒，漠然揮袖道：

    “將庶人陳戍，押下去。”

    “且慢?！?/br>
    這一聲令人心驚膽寒，所有人等著他接下來的動(dòng)作。

    顧昔潮立在宮燈投下的暗影里，一絲光都透不進(jìn)他的眼眸：

    “除卻謀大逆之罪，陳戍、陳妃，十年前涉嫌謀害先皇后。今日，既三司在場，我來親審，諸位皆為見證。”

    朝堂上眾人面如菜色，本以為叛軍已除，性命之憂已解，卻不曾想方出狼窩，又入虎口。

    天子面前，大將軍這是要挾持百官于此，徹查天子按下十年不表的先皇后舊案，親自揭開天子逆鱗。

    顧昔潮微一側(cè)首，身后的親兵押著一名披頭散發(fā)的女子入殿。

    眾人認(rèn)出那女子容貌，倒吸一口涼氣。

    大將軍竟敢?guī)ПL驅(qū)直入后宮，將二皇子的生母陳妃娘娘逮了進(jìn)來。

    陳戍肩胛腹股中箭無數(shù)，全身骨頭斷裂十余處，在地上匍匐如蛆蟲。一看到陳妃，他的雙眸騰起血色，當(dāng)即大喊道：

    “十年前，我弒殺先皇后沈氏，偽造她出宮奔逃假象，蒙蔽圣聽，罪該萬死，與她無關(guān)。”

    一語撕碎了所有的粉飾。眾人驚駭之下，聽顧昔潮沉聲問道：

    “皇后與你無冤無仇，你為何殺她？”

    陳戍忽然抬起了雙眼，露出一絲陰狠而又暢快的笑意。

    這一眼對(duì)視，顧昔潮便看到他在日光下琥珀色的眼睛。

    他曾在北疆無數(shù)次看到這樣的眸色。阿密當(dāng)，邑都，莽機(jī)，阿德，阿伊勃……他見過的羌族人都是這樣琥珀色的眼。

    “我殺了她，是為了報(bào)仇?！标愂L嘆一聲，胸膛劇烈起伏，像是有熊熊仇恨在心頭燃燒，“因?yàn)椋巧蚣遗??！?/br>
    “沈家父子收復(fù)羌族，將我們王子送入京中為質(zhì)，卻害得他身死宮中?！?/br>
    “沈家軍全軍覆沒，只剩下她這一個(gè)沈家余孽，我定是要除之而后快！還有你們的皇帝，我一個(gè)一個(gè)都不會(huì)放過……必要你們血債血償！”

    此一語無異于驚雷劈下，將恢恢大殿毫不留情地當(dāng)空撕裂，撕裂了當(dāng)朝歌功頌德的謊言。

    這是一段被刻意遺忘的歷史。

    如今云州收復(fù)，功業(yè)已成，好似所有人就可以忘記了沈氏當(dāng)年全軍覆沒的緣由，一并忘了有些貫穿兩代的刻骨仇恨，有些人輾轉(zhuǎn)十五年不曾忘卻。

    如今，這名僅剩的羌人帶著他暗藏十五年的仇恨，向整座大魏皇城報(bào)復(fù)來了。

    若是今日被他謀逆得逞，大魏國祚都將改弦更張，眾人戰(zhàn)戰(zhàn)兢兢，心有余悸，無限驚恐化作震怒。

    這個(gè)人，究竟是怎么從羌人搖身一變成了陳家人，一步一步升至中郎將，掌管宮城一半禁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