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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中的陳三郎莫名感到有些憂郁，他明白這種狀態(tài)回家，肯定會讓母親擔(dān)心得要命。想了想，腳步一轉(zhuǎn)，往晚晴橋上來，準(zhǔn)備挨過一刻鐘能開口說話后，再回家去。

    雨絲細(xì)而密，無窮無盡地落在河面上，點出無數(shù)的小波紋。沒有鴨子，沒有青蛙，今天的涇河出奇寂靜。

    打著破雨傘，陳三郎走上橋，倚欄而觀，凝望河流上游處，他希望會有一頂烏篷船劃下來，那撐桿的船娘，定要美麗非常。

    “悲哀，都什么時候了，還想這個？”

    心里暗罵一句。

    有人往橋上來了，他趕緊昂首挺胸，背負(fù)一只手，裝作在雨中觀景的樣子。據(jù)說那些文人sao客們最愛這一口，在春雨朦朧的橋頭上，深情款款，等醞釀夠了，當(dāng)即張口吟詩——

    現(xiàn)在陳三郎能張口，但發(fā)不出聲音，只得緊緊抿著嘴唇，做深沉狀。

    可惜春寒甚涼，雨傘破了，身上衣衫慢慢被淋濕，風(fēng)雨吹拂之下，冷得全身開始發(fā)抖，打冷戰(zhàn)。

    路過的人見到，忍不住掩口而笑：

    “這不是陳家三郎嗎？聽說他今歲又報考了童子試，不知怎的，卻來橋上淋雨……”

    “可能是怕還考不得，壓力大，所以到外面發(fā)傻吧……”

    竊竊的議論聲，飄過，然后遠(yuǎn)去。

    “三郎，你媽正到處找你，楊老先生登門來了，你卻在這里……”

    第二批路人是隔壁家的黃大嬸，一把嗓子，響起來如同敲打銅鑼。

    陳三郎聞言，暗暗叫苦，便點了點頭，表示知道了。

    黃大嬸見他一臉木然，就唉聲嘆息：“好好一個孩子，愣是考試考傻了，可憐?！?/br>
    說罷，自顧去了。

    陳三郎額頭青筋凸顯，很想扯開喉嚨大喊一聲：“你才傻，你全家都傻……”

    但他現(xiàn)在說不了話，而且站在這上面，拿著把破雨傘，裝模作樣，的確挺傻的。

    于是憤然下橋，到河邊柳樹底下。

    記得就是在這里放生紅鯉，舊地重游，感覺恍惚……

    嘩啦嘩啦！

    突然間，河面波浪翻滾，發(fā)出一陣陣聲響。

    陳三郎一愣，伸長脖子來看。

    就見到波浪席卷而來，其中一抹嫣紅浮現(xiàn)，身形十分活潑。

    “紅鯉！”

    陳三郎張大嘴型。

    嗖！

    水中的紅鯉卻似乎聽到了他無聲的叫喊，快速如箭，猛地破浪而起直愣愣飛了過來。

    它真得飛上來了！

    陳三郎不明所以，下意識地扔掉破雨傘，伸出雙手去接，合攏一捧。下一刻，紅鯉魚不偏不倚地落入掌心中。

    這是怎么回事？

    陳三郎疑云大起：魚兒離了水，可是會死的。既然明知會死，紅鯉怎么還自動蹦跳上岸，做此自殺行徑？

    自從紅鯉報恩，送出神秘小劍，他就明白，對方絕對不是一條尋常的魚兒。

    難不成說，它不尋常到：沒了水也能活？

    然而眼下，掌心中的紅鯉，嘴巴不住地張合著，看著有點窒息，很難受的樣子。

    “看來是我想多了?！?/br>
    陳三郎解嘲一笑，趕緊俯下身子，捧著紅鯉放入水中，心里暗道：“魚兒呀魚兒，你還是回河里自由自在地遨游吧，以后不要再被人捉到了?！?/br>
    但奇怪的是，紅鯉剛接觸到河水，卻變得非常緊張不安，兩片胸鰭使勁晃動，拼命攪起水花。

    陳三郎剛放手站起身。

    嗖！

    紅鯉再度飛躍而上。

    不會吧，搞什么名堂？

    陳三郎百思不得其解，倉促間無暇多想，飛快又伸出雙手接住。

    紅鯉落入他的掌心，竟像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是那么的義無反顧，無怨無悔。

    陳三郎整個人都有點呆住，感到腦子不大夠用了。

    兩世為人，從不曾遇到過、而或聽說過這樣的事情。

    好在這時候四下無人，否則被人見著，只怕都要驚詫得下巴掉到地面來。

    剎那間，陳三郎仿佛想明白了什么，一跺腳，轉(zhuǎn)身飛跑，捧著紅鯉跑回家去。

    就在他離開不久，涇河河面又卷起波浪，聲勢更大，隱隱帶著一股黑風(fēng)。風(fēng)浪間一團(tuán)影子張牙舞爪地疾游而來，似乎在尋找著什么。它在晚晴橋下一帶水域搜尋了好一陣子，一無所獲，便又潛入水中，往下游而去了。

    陳三郎風(fēng)風(fēng)火火奔回家，入門經(jīng)過廳堂的時候，見到娘親在陪楊老先生說話，卻不停住腳步打招呼，一直沖到自己房間，東張西望，見著平時洗臉的瓷盆，立刻過去，將紅鯉魚放入盆中。

    盆里卻沒有水。

    “水，哪里有水？”

    他端著瓷盆又沖了出來，差點和過來的娘親撞個滿懷。

    陳王氏疑竇叢生：“原兒，你在做什么？”

    陳三郎沒有回答，心急火燎地找到前院水井邊，急忙打起一桶清水，往盆里倒去。

    魚兒得了水，立刻靈活地開始游動，尾巴搖曳，不復(fù)之前的緊張不安。

    陳三郎松了口氣。

    “原兒，到底出了什么事？”

    陳王氏慌張地跟在后面，嚇得有些失色。

    陳三郎忙道：“娘親，孩兒買了一尾魚來養(yǎng)，路上失手打爛了盆，只得趕緊回家找水。失了禮數(shù)，還請娘親不要怪罪?！?/br>
    非常合理的一個解釋。

    更重要的是，一刻鐘已過，他終于可以開口說話了。

    感覺真好。

    陳王氏有些怪責(zé)地道：“原來這樣。你真是的，為了一條魚，全身都淋濕了，你身子弱，倘若著涼生病了該如何是好?！?/br>
    陳三郎唯唯諾諾，心里想：這可不是一條普通的魚呀！

    “……哎呦，你趕緊換了干凈衣衫，出廳堂和先生敘話?！?/br>
    陳三郎先是把瓷盆放到地上，想了想，覺得不妥當(dāng)，生怕被家里養(yǎng)著的雞鴨給沖犯了，于是端起來，擱置在矮墻上。

    這才回房間換衣服，出去見先生。

    “喵！”

    一會之后，忽而響起貓叫聲，很快便有一只大花貓?zhí)匠瞿X袋來。它原本在檐下卷縮著，眼尖，瞅見了瓷盆里游動的紅鯉魚。

    貓?zhí)焐類鄢贼~，哪里忍耐得住，立刻滑身輕盈地跳下來，落在瓷盆旁邊。

    盆中的紅鯉魚渾然不覺得危險迫近，依然優(yōu)哉游哉地游著。

    花貓伸出了右邊的前爪，想要探入水中將紅鯉抓出來吃掉。

    嘩啦！

    紅鯉魚尾巴一甩，卷出一抹水花，澆了花貓一臉，水淋淋的頗為狼狽。

    花貓吃了一驚，趕緊縮爪，但很快它反應(yīng)過來，有些惱怒的樣子，低聲嗚嗚地叫著，弓起腰，隨時發(fā)起攻擊。

    紅鯉魚驀然張口，噴出一注水箭，再度準(zhǔn)確地命中花貓面門。

    這下花貓勃然大怒，想不到一條小小的魚兒，到嘴的rou食竟敢如斯戲耍于自己，當(dāng)即舉起爪子狠狠地往水中撓去。

    嘭！

    紅鯉魚小巧的身子輕輕一扭，大半盆水如同受到了cao控，竟形成一片波浪，兜頭兜面壓向花貓。

    這可就不是先前的水花，水箭了。

    花貓感受到小片波浪中蘊含著某些可怖的氣勢力量，驚嚇得全身皮毛炸開，驚叫一聲，飛快轉(zhuǎn)身，跳躍上屋頂，逃之夭夭。

    ——于是乎，陳家一只養(yǎng)了半年的母花貓離家出走，再沒有回來。老管家華叔找不到貓后，罵咧咧道：“春天到了貓發(fā)春，這只養(yǎng)不熟的家伙，多半是跟哪只野公貓跑了……”

    嘩啦！

    半空的波浪重新落回盆中，紅鯉魚歡快地游動。

    楊老先生今天登門，其實無大事，就是想來檢考一下學(xué)生的考試功課，準(zhǔn)備得如何了。

    不過陳三郎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有一句沒一句地回答著，現(xiàn)場讓他作文，寫出來的文章都有些文不對題。

    楊老先生搖搖頭：這個學(xué)生，今歲童子試是不可能有指望了。不過有了之前交白卷的鋪墊，再失望，也不過爾爾。

    他婉拒了陳家留飯的招待，例行叮囑幾句，嘆了口氣，自回私塾去。

    先生一走，陳三郎趕緊來到前院，見紅鯉安然無恙，才放下心來——話說剛才面對楊老先生考核之際，他突兀地想到家里養(yǎng)著貓，擔(dān)心得不得了，生怕那貓來**，將魚兒叼吃了去，可就搞笑。

    但現(xiàn)在看來，這事并沒有發(fā)生。

    瓷盆養(yǎng)魚，并不恰當(dāng)。略一思索，陳三郎干脆將紅鯉魚掬起，放進(jìn)了自家水井之中。

    井水清涼，紅鯉頗為歡喜，嫣紅的身影非?；顫?。

    陳三郎替它感到高興。

    從此，紅鯉便在這口井中生活起來。

    童子試迫近，這幾天陳三郎都沒有去武館，而選擇在家中閉門讀書，不過每天早上起來，他都會扎夠一段時間的馬步——至于《驚風(fēng)指》，咳，暫且不練，以免把指頭弄傷。

    上午扎馬步、下午模擬寫文章、晚上則讀書。在書房讀得乏了，就拿書卷出來院子，來井邊看紅鯉。

    這時候，紅鯉一定會現(xiàn)身浮出水面。它似乎喜歡聽陳三郎讀書，每當(dāng)聽著那抑揚頓挫的讀書聲，其便輕輕搖頭擺尾，微微弄著水聲。

    陳三郎觀察到這個現(xiàn)象，感到好生古怪：難道這尾魚兒已經(jīng)成了精怪，通了智慧，能聽得懂讀書了？

    但那樣的話，當(dāng)初又怎么會被魚販子捕獲到，差點成為盤中餐。

    想不明白，就繼續(xù)讀罷，讀給一尾魚聽，如對知己，亦為雅事。

    時光荏苒，幾天一晃眼過去，明日，童子試第一關(guān)縣試開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