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春說話時，苦著臉沖阮阮搖了搖頭。

    早知這路子恐怕是行不通的，她倒也沒有多失落，頹然呼出一口氣，喃喃道：那便待滿月宴過后再尋了由頭出去吧！

    阮老爺自先前不畏權(quán)貴在牢中走了一遭，安然出來后，人人都在猜阮家背后的貴人是誰，阮家也一掃落魄時門庭凋敝的景象，往來行走眾人，比之阮老爺入獄前的鼎盛時期更有過之而無不及。

    女眷的席面設(shè)在內(nèi)閣，同外頭一眾男賓隔著方竹篾垂簾，推杯換盞的嬉笑怒罵透過簾幕縫隙傳進阮阮耳朵里，難免教她在心底暗自冷哼一聲。

    聽聲音，現(xiàn)下與父親喝酒的是林老爺，阮阮記得那時上門求助，林老爺閉門不出視她如洪水猛獸一般，光教了個小廝言語不善地將她打發(fā)了。

    還有方才說話的城守張大人，小時候見面買了糖葫蘆哄著讓她叫叔叔，結(jié)果求上門去時，姓張的只顧得上兩眼放光，言語未到兩句，那雙咸豬手便已經(jīng)搭上了她的腰

    甚至還有舅舅姑母家，彼時忙不迭地的劃清界限，現(xiàn)下卻也一樣毫無隔閡的坐在席間談笑風(fēng)生，真是教人聽見就忍不住作嘔！

    一場宴席成了熬人的折磨，阮阮坐了大半場席面，臨到阮夫人邀著女眷們前往水月亭聽曲子時，便起身去向阮夫人告退了。

    阮夫人應(yīng)了聲，便從一旁侍立的婢女手中取過件錦絨披風(fēng)蓋在了她背上，眼瞧著女孩兒娉婷的背影裊裊往外頭去，微微搖頭垂眸笑了笑，多有幾分無奈。

    她知道阮阮如今不待見城中這些富貴人家。

    當(dāng)初家中落難，閨閣女兒家拋頭露面求人的境況能好到哪里去？那段日子阮阮受過多少冷眼與委屈她做娘親的想都不敢想。

    阮阮從屋里出來，畫春正提了盞燈籠等在廊下，見了面道：馬車已經(jīng)在秋水巷外頭等著了。

    二人先回蘭庭院換了身衣服，滅燈后，便偷偷摸摸自府中東側(cè)門出去，一路往南拐了兩處墻角，才到馬車停靠之處。

    霍修也就這點上還有些良心，每逢派馬車來接，從來都是讓停多遠(yuǎn)便停多遠(yuǎn)，想多隱蔽就有多隱蔽。

    甚至哪怕于城中盛會上碰見了，也從來沒正眼瞧過她一下，當(dāng)真才稱得上一句穿上衣裳便不認(rèn)人。

    阮阮一面慶幸沒人看出端倪，一面卻又覺得實在有那么點委屈。

    正經(jīng)人家的女孩子，哪有人愿意就這么沒名沒分給男人當(dāng)個暖床的？她頭回將身子給霍修時，還問過他這契約到什么時候？

    那人手中酒杯輕晃了晃，唇邊勾出個涼薄的笑，到我厭倦你的時候。

    這也就是也許很快，但也可能這輩子都脫不開身了。

    但說到底契約是阮阮自愿答應(yīng)的，想得苦大仇深也是為難自己。

    她并不恨霍修那時趁人之危，只是身子已經(jīng)給出去了，這一生的清白沒有了，她覺得不爭饅頭爭口氣，與其坐以待斃，倒不如試試另一條路

    她想趕在被人厭倦前，做成名正言順的霍夫人！

    夢想也許會不切實際，但一定要有，做人不能太咸魚，否則豈不是一輩子都得躺著任人揉捏？

    到霍宅時已有些晚了，畫春一向不得進府，仍舊如往常一般守在馬車上。

    阮阮獨自一人隨偏門前的小廝踏了進去，四方的門庭簡直像是大張的獸口，姑娘身上黑色的大氅在欄檻上輕輕一劃，又像朵淹沒在黑色波濤中的浪花兒。

    進了意風(fēng)閣四下沒看見霍修的身影，外間侍立的婢女上前來，細(xì)聲請她往后院的浴池去。

    婢女在門口止步，待阮阮進去后便關(guān)上了木門。

    她也算輕車熟路，沾染了滿屋子的氤氳水霧繞過屏風(fēng)，便瞧見圓形浴池邊，男人雙目微闔靠著池壁，水面淹過削瘦緊實的腰線，露出精干的胸膛。

    大人

    阮阮距離上回見他，已經(jīng)有一個半月了，立在入口處中規(guī)中矩福了福身，動作是輕的，聲音也是輕的。

    那邊沒有回應(yīng)，她停了會兒才緩步上前去，緩緩在池邊蹲下身，素手在池中舀起一捧水，柔柔澆在了他肩上，水珠順著鎖骨滑落，劃過胸膛重又沒入池中。

    她俯身湊近些，在他耳邊呵氣如蘭，霍郎，我知道你沒有睡著。

    霍修仍沒有睜眼瞧她，只淡淡開口，晚了半個時辰。

    阮阮不敢再拿身體不適來搪塞他，婉婉笑了笑，順勢湊上去在他臉頰上親了下，霍郎別生我的氣嘛，今日是我弟弟滿月，府中有宴，父親原給你也遞了請?zhí)皇悄愎路泵ξ丛p臉罷了。

    她言語嬌嗔，其實也就是暗怪他，明知她抽不開身還只管自己享樂為難別人，不近人情。

    霍修聽著輕笑了聲，可見她面上乖巧便也沒心思追根究底，睜開雙眸，抬手指了指一側(cè)小立柜上的精美木盒，指使她，去拿過來。

    阮阮口中答應(yīng)著，在他背后努了努嘴，才起身將盒子拿過來遞給他。

    卻聽他說：給你的，打開看看。

    她眸中忽而亮了下，霍修從前也送過她東西，但沒有拿錦盒裝得這么鄭重，常常都是情/事過后隨手給出，像施舍個阿貓阿狗，也像達官貴人們春風(fēng)一度后給姑娘們的小費。

    她手上捏著盒蓋，腦子里卻想著：不會是定情信物吧！這壞男人難不成總算良心發(fā)現(xiàn)想要給她名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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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沉九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