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昭見狀，將眼一闔張，解去化形，恢復(fù)了本來的樣貌。他在幾人瞠目結(jié)舌的面色里，比了個噤聲的姿勢，而后輕聲道：“別害怕，我是來助你們的?！?/br>
    他直覺這家人未受蠱惑，定是與這小姑娘有關(guān)，便細(xì)問下去。便聽男人說，他女兒自小與尋常人家不同，總是對著無人的地方說話，眸色也不是黑褐，反而泛著淡淡的金色。他們擔(dān)心是有邪祟，找雍州知名的道觀看過。道長說小女兒是天生陰陽眼，能瞧見常人看不見的東西。不過并非壞事。

    ——此子命中須有一劫，或能因這陰陽眼度過，而后扶搖直上，是極為祥瑞的命盤。

    他記得尤為清楚，道長當(dāng)時說了這樣一句話。于是從那以后，一家人便悉心呵護(hù)著小女兒。又因她的金瞳，怕被旁的孩子欺負(fù)，連家門都鮮少出。

    言昭聽罷，會意道：“也就是說，你女兒看見了什么？”

    男人面色沉重了些許：“一個多月前，隔壁王二來過我家。那時剩的糧食已經(jīng)不多了，衙門發(fā)的又不夠，我正著急，王二說，鎮(zhèn)里來了個神仙，只要我們夜里去供奉，就會給糧吃，供奉夠了還能了了這旱災(zāi)?！彼炅舜昴竟鞯谋?，續(xù)道：“我問他要供奉什么，他又不肯說。你知道的，因為我女兒的情況，我對這些事情小心得很。王二就留了一袋糧，說這是神仙直接在他家糧缸里變出來的。晚上同他一起去看看，就知道了?！?/br>
    “那糧食有問題？”

    男人點(diǎn)頭：“我琢磨著就算不去，這一袋糧留著也好。我正要往缸里倒時，女兒過來，說那……那是……”

    “是骨灰。”小姑娘的娘親接了話。

    言昭蹙眉：“骨灰？”

    婦人點(diǎn)了點(diǎn)頭。那會兒她抱著女兒過去，看見丈夫倒了一盆米，便問是哪里來的。不等男人回答，小女兒忽然問：“爹爹弄來一盆碎土塊做什么？”

    婦人聞言愣了愣，很快反應(yīng)過來：“土塊，什么樣的土塊？”小姑娘沉思須臾，“灰白灰白的，有粉末，有小塊的。好像……在鎮(zhèn)子外的林子里見過。”

    鎮(zhèn)外那片林子存于此許久了，里面有不少走獸，死在道旁無人清理，便風(fēng)化成了枯骨，又被長久的年月碾碎，沉積在樹根，便成了土地的一部分。他們從前出門經(jīng)過林子時，女兒曾指著那堆碎骨問，這是什么東西。

    婦人倒吸了一口涼氣，連忙讓丈夫?qū)⑦@盆骨灰拿走，在鎮(zhèn)外找個地方埋了。

    婦人講完這些，男人嘆了口氣：“所以后來，我們再也不敢夜里出去，但時常能聽到外頭的動靜，料想是他們又去拜那個‘神仙’了。我也勸過王二他們，他們非但不聽， 還險些打傷我。我……我們實在不知該怎么辦了?！?/br>
    “幸而你們沒跟去，”言昭不禁感嘆，若是小姑娘陰陽眼的事情暴露，豈會被放過？“諸位不用擔(dān)心，我已找到線索，今夜就能將那勞什子度厄神收了。”

    幾人連連道謝，還欲跪拜，言昭連忙攔住了。

    小姑娘被放了下來。她看著言昭手里的東西，眨了眨眼問：“哥哥你是在找這個嗎？”

    言昭蹲下身看著她。天生的陰陽眼，說不定比他能察覺的氣息還要多。“你能看見嗎？這東西的源頭。”

    小姑娘轉(zhuǎn)頭，指了一下北面，眼中金光閃爍，好似夜里的螢火。

    她把手搭上了言昭的胳膊，眼中的景象頃刻流入了言昭的靈臺之中。寂靜的山丘田野，一座座林立墓碑。這是西河鎮(zhèn)祖祖輩輩下葬的首選之地。

    這倒省了言昭不少工夫。他拍了拍小姑娘的發(fā)頂以示感謝，思索片刻后，從懷中摸出一枚錢幣。

    隨著簡單的口訣，錢幣在他掌心變幻，最后化成了一只小巧精致的手環(huán)，套在了小姑娘腕上。

    “這手環(huán)承了救苦天尊的惠澤，能替你抵掉一些災(zāi)禍?！彼荒苤苯咏o小姑娘什么，這枚錢幣是從天尊廟帶出來的，倒是正合適。

    小姑娘聽不太明白，只能挑著自己聽懂的部分問：“你是救苦天尊嗎？”

    “我可不是”，言昭笑了一聲，“那是我?guī)煾?。?/br>
    **

    有了陰陽眼相助，言昭很快便捉到了那頭作亂的癡鬼。他藏在墓地底下，試圖用這里的陰氣遮掩自己的氣息。

    言昭帶著閻王交給自己的法器，這法器專門對付鬼怪，加之癡鬼本體弱，捉他沒費(fèi)什么力氣。被關(guān)進(jìn)法器中的癡鬼還在啼哭著求饒，言昭充耳不聞。

    “你逃來人間也就算了，如今竟敢朝凡人下手，還想討?zhàn)垼吭搶⒛闼瓦M(jìn)第十層地獄了?！?/br>
    “只是借了一點(diǎn)他們的陽壽與信奉，并未傷及性命。我也是迫不得已，若不如此做，便無法茍存下去?！?/br>
    “那何不回去接受罪罰？受完罪罰便可轉(zhuǎn)世投胎……”言昭說著，驀然想起輪回臺的事情，不由得自己頓住了。

    癡鬼沒發(fā)覺，反而哭得更厲害了，說什么不愿投胎，心愿未了云云。言昭被叨叨得受不了，索性將法器一收，眼不見心為靜。

    法器一合，癡鬼與外面的聯(lián)系立刻斷了，包括他cao控的那些絲線。

    祠堂地宮中的傀儡“度厄神”轟然倒地，露出滿身沾著灰敗之氣的絲線。鎮(zhèn)民們自朝拜中醒來，見到度厄神的真面目，驚叫著四散奔逃。

    言昭嗅到一股濕潤的水氣，接著地底忽的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隔著土地聲音沉悶，言昭反應(yīng)了一會兒才聽出那聲音說的是“哎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