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biāo)脊У穆曇粢稽c也不大，很溫和，就像是在說什么有趣的家長里短一樣，但是這樣的事情對于沈一貫來說，無異于雷聲灌耳。

    沈一貫失去了平常的從容面目，臉色變得極其震驚。

    蕭如薰？

    他？

    為什么要小心他？

    他不過一個武將，雖然現(xiàn)在是總督，但是事畢即撤，回他的緬甸去，不會有任何干預(yù)到自己計劃的事情發(fā)生，雖然皇帝寵幸他，可他只是一個武將，只是一個武將而已。

    他只是一把鋒利的殺人刀，握在朝廷的手上，朝廷讓他出鞘他才出鞘，朝廷讓他回去他就要乖乖的回去。

    還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事情嗎？

    還有什么需要戒備的事情嗎？

    居然讓駱?biāo)脊нB沈鯉、趙志皋和徐作這些讓自己感到極其頭疼和極其戒備的人都不說，專門說他？

    駱?biāo)脊б庥螢椋?/br>
    “陛下為了他，專門有一支連下官都不知道來自何處又去往何方的暗線，平常陛下就用這條暗線與蕭如薰相互聯(lián)絡(luò)，他才是陛下真正的耳目，對陛下極其忠心。

    他們聯(lián)絡(luò)些什么，下官不知道，但是下官知道，晉商藏糧之事，通過他和暗線，陛下要比沈閣老更早知道，而且，陛下比起下官，更加信任蕭如薰?！?/br>
    駱?biāo)脊дf出來的話對于沈一貫來說無異于是顛覆認知的。

    土木堡之變以后，在廣大文官群體的不懈努力之下，終于從皇帝和勛貴手中奪到了軍權(quán)，自那以后，武將再也無法在政治生活上給文官造成什么麻煩，也談不上成為皇帝臂助幫助皇帝了。

    這已經(jīng)成為了大明朝的潛規(guī)則，沒有人敢于不遵守的潛規(guī)則，強悍如戚繼光，強大如李成梁，無一不遵守，成為文官大佬們手中鋒利的殺人刀。

    沈一貫不遺余力的拉攏宋應(yīng)昌和石星，不遺余力的爭取皇帝的好感度，本來打算也拉攏蕭如薰成為他手中的殺人刀，為他爭取政治資本，而他將成為蕭如薰的靠山。

    本來是這樣的。

    而現(xiàn)在駱?biāo)脊蝗桓嬖V沈一貫，這把極其鋒銳的殺人刀已經(jīng)有了執(zhí)刀人，還是全大明唯一一個絕對不能允許成為執(zhí)刀人的那個人。

    這是怎么回事？

    蕭如薰是怎么和皇帝搭上線的？

    又是怎么被皇帝收服，成為皇帝的耳目和手中殺人刀的？

    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對了，還有，沈閣老，那隊暗線到底只是負責(zé)蕭如薰和陛下之間聯(lián)絡(luò)，還是說，也同時在監(jiān)視下官，下官也不知道，說不定今日沈閣老來找下官的事情，已經(jīng)被那隊暗線知道了，沈閣老，小心啊?！?/br>
    駱?biāo)脊У哪樕下冻隽耸钟鋹偟男θ荨?/br>
    知道了？被監(jiān)視了？

    真的？

    想到這里，沈一貫原本只是單純震驚的面容都有些扭曲了，看上去就像是一只惡鬼一樣。

    他想要聽駱?biāo)脊дf出更多的宮廷秘聞，讓他知道蕭如薰和皇帝之間到底是怎么回事，想知道那隊暗線到底是怎么回事，可駱?biāo)脊е皇俏⑽⒁恍?，鞠了一躬，便關(guān)上了自己的房門，不再多說。

    這是很正常的政治手段，互相之間討價還價，沈一貫知道，自己剛才給予駱?biāo)脊У模荒茏岏標(biāo)脊дf出這些，而駱?biāo)脊э@然還知道更多，自己若想知道，從而準(zhǔn)確的判斷局勢，就必須要給駱?biāo)脊Ц嗟臇|西。

    這是非常公平合理的交換原則。

    這也是沈一貫無論如何都無法回避的關(guān)鍵性問題。

    沈一貫原本以為自己的計劃天衣無縫，可以順利的瞞過皇帝的耳目，甚至把耳目收為己用，一直將皇帝蒙在鼓里，等著自己斗敗群臣，廢掉言官，成就張居正的偉業(yè)，而現(xiàn)在，駱?biāo)脊蝗桓嬖V沈一貫——

    你做的很好，準(zhǔn)備得很完善，但是你無法成功的，因為皇帝不是只有錦衣衛(wèi)東廠這對左膀右臂，他額頭上還有一只二郎神的天眼吶！那才是關(guān)鍵呀！

    沈一貫忽然渾身打了個哆嗦。

    晉商藏糧之事，是大家經(jīng)過無數(shù)次的討論之后才決定部分透露給皇帝的，因為要讓皇帝允許他們成為執(zhí)刀人對晉系下手，就必須要下狠手，但是沈一貫不曾想到，皇帝居然已經(jīng)知道了。

    那么那個時候……

    不是戲，而是戲中戲？！

    皇帝是不是知道更多，是不是知道了很多他們都以為皇帝不知道的事情？皇帝平常是不是在用看戲的眼神看著他們？是不是知道了全部？

    沈一貫甚至在想，皇帝是不是已經(jīng)知道了他的打算，甚至知道了這次抄家的具體收入？

    沈一貫心亂如麻。

    忽然間，一股冷風(fēng)吹過，灌進了沈一貫的衣領(lǐng)子里面，忽然吹醒了沈一貫。

    蕭如薰遠在大同邊境，這里發(fā)生的事情，他如何知道，如何透露給皇帝？

    那隊暗線要是真的已經(jīng)知道了這一切的話，駱?biāo)脊н€會那么淡定的收下那筆銀子嗎？

    不可能的，至少，可以保證眼下還是安全的，之前發(fā)生的一切都不可能是遠在山西大同的蕭如薰可能知道的，否則群臣早就死了無數(shù)次了，而不會一直到現(xiàn)在。

    那隊暗線沒有那么神，皇帝知道的也沒有想象中的那么多，因為蕭如薰也不可能知道那么多。

    駱?biāo)脊?yīng)該已經(jīng)知道了不少事情，并且掌控住了局面，只是，他不信任自己，他要給自己留下一張底牌，讓自己不能行狡兔死走狗烹之事。

    呼……

    方才自己被這突如其來的消息給亂了心神了。

    不應(yīng)該，不應(yīng)該，實在不應(yīng)該。

    沈一貫轉(zhuǎn)過身子，一步一步的朝外面走去……

    只是，即使這樣，也很危險。

    他一直以來以為武將都被馴服了，文官都成了貪官了，沒有人敢于對皇帝透露大明帝國的真實情況，也沒有人會真正的幫助皇帝，去做那種可怕的事情，他以為一切盡在掌握中。

    可他現(xiàn)在忽然意識到一個手握十萬兵權(quán)的總督居然是皇帝真正的爪牙耳目，是皇帝的眼睛，更是皇帝的手中刀！

    他甚至可以相信即使那隊暗線只是用來聯(lián)絡(luò)，那么如果皇帝通過那條暗線給蕭如薰下令帶兵勤王，蕭如薰都能立刻帶兵殺回來，控制京城，控制自己，讓皇帝奪回屬于自己的權(quán)力……

    不不不！這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一個掌握兵權(quán)還和皇帝一條心的武將，居然就潛伏在大家的身邊，大家還簡單的以為——他只是一個武將而已？

    大明怎么到了現(xiàn)在還會出現(xiàn)這種武將？這不應(yīng)該??！那么多年的潛移默化之下，怎么還會出現(xiàn)這樣的武將？將門世家早就被馴服了，怎么會出現(xiàn)這樣子的人？

    這不應(yīng)該?。?/br>
    沈一貫懷著沉重的心思和無盡的猜測登上了自己的馬車，坐進馬車里，沈一貫覺得自己有必要對自己的計劃重新梳理一遍，趁著現(xiàn)在京察風(fēng)暴還未結(jié)束，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京察上，好好兒的把這個事情給弄清楚。

    唯一的破局點顯然就在駱?biāo)脊У纳砩稀?/br>
    這個人，到底還知道多少消息？

    他需要什么？

    沈一貫深深地思索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