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彥博很是得意，雖然自己這邊因?yàn)榧Z價，鬧得雞飛狗跳，但是涼州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糧荒，牧民百姓逃竄。

    要不了多久，涼州瓜熟蒂落，就是囊中之物。

    絲綢之路通了，金山銀山也就來了。

    更讓文彥博老懷大慰的是他終于算計(jì)了王寧安！

    這么多年了。王寧安高舉著改革變法的大旗，占盡了便宜，終于在這一回，讓老夫拔得頭籌！

    以歐陽修的作風(fēng)，絕對不敢徹背叛孔孟，最多就是小修小補(bǔ)。沒法滿足更激進(jìn)的冒險家們，唯有我文寬夫知道他們想要什么。

    這些人當(dāng)中，哪怕只有十分之一能成功，他們手握財(cái)富，擁有土地，甚至還有私兵，全都站在自己這邊，替自己搖旗吶喊，出錢出力，那畫面可不要太美好?。?/br>
    文及甫見老爹笑得口水都流出來了，忍不住提醒，“爹，王寧安素來無恥，他萬一把老爹給賣了呢？”

    “哈哈哈，汝是小兒之言！”

    文彥博自信滿滿，“別管怎么說，王寧安他都是熱衷變法擴(kuò)張的，他敢跟老夫翻臉，身邊的那些人就會造他的反！王寧安他肯定氣得牙根癢癢，可有沒有辦法，還要全力維護(hù)老夫，替老夫保駕護(hù)航！妙啊，真是太妙了！”

    文彥博的眼睛瞇成了一條縫兒，充滿了狂喜。

    “爹，那他會不會另外推出人來，和老爹唱對臺戲？”

    “這個……”文彥博想了想，“不會的，如今的西北，還有誰能和你爹爭啊？”

    見兒子略帶遲疑，文彥博又篤定道：“你是想說耆英社的那幾個家伙吧？”

    文及甫點(diǎn)頭，老文哈哈大笑，“你錯了，他們最多低頭而已，讓他們跳出來，背叛孔孟，沒那個膽子的，他們也不敢！”

    讓一個六七十歲的老翁，改變一生的信仰，或許比殺了他還難受！

    也只有文彥博這種，什么都不在乎的，才可以毫不猶豫玩變臉。這是咱的看家本事，別人學(xué)不來的！

    文彥博喝得酩酊大醉，早早休息，明天就是管子學(xué)院開課的第一天，文相公要登壇講學(xué)，開宗立派！

    或許從這一天開始，他文彥博就要立地成圣，威名赫赫，直追孔孟！

    千年之后，人們或許忘了趙禎，或許不知道西涼王，但一定知道他文彥博！

    這才是真正的大丈夫作為！

    文彥博小心翼翼，不允許有半點(diǎn)失誤，他把一切都準(zhǔn)備好了，這才坐著轎子，大搖大擺，來到了他的學(xué)堂。

    令文彥博詫異的是，這里的人怎么不多啊？

    不是說洛陽紙貴，不是說全都如癡如醉嗎？怎么只有零零星星的幾個人？

    其他人呢？

    都哪去了？

    正在老文遲疑的時候，就見到有人從旁邊跑過，一邊跑，還一邊大聲招呼。

    “快去看看吧，文曲星要講新學(xué)了！”

    他們這么一招呼，弄得僅剩下的幾個人也跟著跑了。

    文彥博都傻了，是誰，敢搶老夫的生意？

    文相公怒了，宋相公卻笑了！

    文寬夫啊，你以為靠著無恥，你能吃一輩子，一而再，再而三，哪有好處你往哪湊乎，便宜占盡，吃一點(diǎn)虧都難受！

    這回啊，我就讓你吃一個大虧！

    ……

    宋相公，加上兄弟宋祁，還有馮京，俗話說三個臭皮匠，頂一個諸葛亮。

    他們徹夜研究，文彥博的幾篇文章，他們都看了無數(shù)遍，坦白講，老文為了討好冒險家，說的都是他們喜歡聽的話。

    夸獎他們忠義勇敢，有追求，有功績，是好男兒，大丈夫，真正的君子……看完之后，宋祁咬牙切齒，“兄長，依我看，咱們也未必能說出更好聽的話了，這個文寬夫，真是能拉得下臉！”

    宋庠同樣搖頭，“沒有法子，要想勝過文寬夫，就要比他更無恥才行！咱們再想想辦法！”

    這時候馮京突然低聲道：“不管怎么說，都是鼓勵欺負(fù)人，要去搶，要去奪，哪怕夸成了一朵花，那些土人也不會買賬的……”

    他不過是抱怨之詞，可宋庠聽來，突然眼前一亮！

    “對啊，文寬夫光替咱們的人說了道理，卻沒有想到那些土人，只做了一半而已！他的東西，還沒發(fā)自圓其說！”

    宋祁和馮京一起問道：“計(jì)將安出？”

    宋庠沒有直接給出答案，而是一扭頭，去翻找東西，半天，他找出了一份王府的邸報(bào)。自從宋庠給馬濤主持婚禮，他的人緣好了不少，消息靈通，有什么動靜，他都一清二楚。

    在這份邸報(bào)當(dāng)中，就有記載西域一些部落的情況。

    其中有買賣人口，有人被從小掠去，閹割，切掉舌頭，訓(xùn)練成只會戰(zhàn)斗的馬木留克，有的被抓走，從小學(xué)習(xí)歌舞，一輩子都是別人的玩具，還有的族群，天生柔弱，被當(dāng)成了食物，每逢災(zāi)荒，都回去捕食他們……千奇百怪，看得人不寒而栗。

    等宋祁和馮京瀏覽之后，宋庠悲憤道：“你們看到了什么？”

    “大千世界，無奇不有！”宋祁道。

    “修羅地獄，人命卑賤。”這是馮京的話。

    宋庠突然厲聲道：“老夫看到了野蠻，暴虐，殘忍，罪惡……我漢家兒郎，豈能著實(shí)不理，我們開拓西域，開拓更遠(yuǎn)的土地，是為了給他們送去文明開化，送去圣賢教誨，讓他們從蒙昧之中走出來；這就是我們開拓異域的真諦啊……”

    宋祁和馮京發(fā)誓，在這一刻，宋庠是光芒萬丈的，老相公徹底悟道了，他成了圣賢！

    搶在文彥博之前悟道了！

    軍政大權(quán)是王寧安的，民政大權(quán)是文彥博的，至于人的思想和教育，你文寬夫別想插手，那是我宋公序的！

    宋庠的領(lǐng)悟真的這么重要嗎？

    其實(shí)仔細(xì)想想，文彥博提到要推崇管仲，徹底推翻孔孟之道，但是他也沒有真正做到，他只是引入了新的利益觀，替大家追逐財(cái)富做了辯解。

    但是在道義上，你去搶劫別人，霸占財(cái)富，在管仲那里也得不到真正的安慰。

    宋庠這一次，別出心裁，提出了兩個在后世很常見的觀念，那就是文明與野蠻，落后與進(jìn)步！

    有了這兩個觀念之后，思路一下子打開了，簡直就像是孔孟發(fā)現(xiàn)了仁政和王道一樣，哪怕再極端的人，也只能說仁政是虛妄的，有時候需要王道和霸道一起用，但是……你絕對沒法否認(rèn)這兩個概念。

    既然否認(rèn)不了，儒家的觀念，就根深蒂固。

    而從仁政和王道來看，去搶掠財(cái)富，巴掌土地，攫取利益，怎么都是不對的……

    可是當(dāng)新的概念出現(xiàn)，一下子就不一樣了！

    我們是文明，是進(jìn)步的，你們是野蠻的，是落后的，所有我們?nèi)フ鞣寠Z，是天經(jīng)地義，你們落后，只能被動接受，而且還要對我們帶來的文明開化俯首稱臣，卑躬屈膝……看到這里，是不是很熟悉？

    后世某國就被扣上了“閉關(guān)鎖國，不思進(jìn)取”的帽子，這當(dāng)然是事實(shí)，沒有人會否認(rèn)，可閉關(guān)鎖國真的那么罪惡滔天嗎？人家只是折騰自己，憑什么就應(yīng)該挨揍?。繎{什么就可以把尊嚴(yán)踩在腳下，八個國家瓜分京城，逼著每個人賠償一兩銀子？

    閉關(guān)鎖國，在性質(zhì)上，至少比奴隸貿(mào)易，血腥掠奪，火燒圓明園，來得文明多了吧？

    到底誰更野蠻，誰更無恥，還不一目了然嗎？

    當(dāng)然了，滿清肯定是錯的，不必做任何辯護(hù)。

    但同樣犯罪，罪行也有輕重之分吧？都是壞蛋，也要分個大壞蛋和小壞蛋吧？

    所以憎惡滿清沒問題，如果因此就忽略了更可恥的強(qiáng)盜，那就太糊涂了?？善陀心敲匆蝗河薮赖奈娜?，相信了強(qiáng)盜編織的謊言。

    甚至替強(qiáng)盜宣傳，說什么是因?yàn)榘拖亩Y事件，才導(dǎo)致圓明園大火，是因?yàn)榱x和團(tuán)愚蠢，才招來了八國聯(lián)軍，甚至說敦煌的文物寶貝，即便不被搶走，也沒有能力保護(hù)研究，他想去攔住強(qiáng)盜的車隊(duì)，決勝負(fù)于城下，卻只能大哭一場，空懷余恨！

    還有人拜倒在地，盛贊庚子賠款帶來的新式教育，恨不得去舔洋大人的臭腳，做一條搖尾乞憐的哈巴狗！

    做人做到了這份上，也就無話可說了……

    人為刀俎我為魚rou！

    面對著強(qiáng)盜，沒有巴夏禮，也有其他的借口，沒有義和團(tuán)，或許連反抗的人都沒有，那才是真正的死呢！

    我家的東西，祖宗留給我的寶貝，我就算沒本事研究，沒能力保護(hù)，但那也是我的，憑什么東西被搶走了，我還不該恨強(qiáng)盜？

    至于所謂的新式教育，那就更可笑了，一個強(qiáng)盜原來說要搶走一百塊錢，但是因?yàn)樗麄兛刂屏撕ｊP(guān)，結(jié)果搶走了二百塊，然后他們告訴你，不要聲張，我把多搶的一百塊還給你，但是因?yàn)槟悴粫?，所以我用這筆錢，幫你建一所學(xué)校。

    而這所學(xué)校呢，要接受我的教育思想，要讓學(xué)生對強(qiáng)盜心懷感激，是強(qiáng)盜帶給了他們文明開化，讓他們與眾不同，所以強(qiáng)盜跑來殺戮搶掠，都是應(yīng)該的，是你們自己無能，怪不得別人……

    荒唐不？

    可事實(shí)就是如此！

    而且還有一大批自視甚高的文人，全盤相信了這些……或許這就是思想的力量吧！

    咱們偉大的宋相公，就要進(jìn)行一場這樣的工程……他要告訴那些出去開拓的人，你們是去傳播文明，帶去進(jìn)步……什么時候，那些土人也接受了他們是落后的，愚昧的，應(yīng)該被打醒的，或許這個世界就都是大宋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