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曙這小家伙真的漲心眼了，他雖然跟著趙禎處理了近兩年的政務(wù)，但是朝廷的事情，何等繁雜，趙曙還算是一個生手。

    你有不懂的，就要靠別人輔佐，外面的事情，有師父頂著，宮里的事情，就必須交給曹太后，沒有什么好說的。

    但眾所周知，天家無私事，曹太后一旦確立起權(quán)威，有人巴結(jié)，有人逢迎，過幾年之后，就形成了慣例，什么事情都要請示她，如果不請示，就是不孝！

    趙曙看過實錄，當(dāng)然知道劉太后在日，父皇有多為難。

    現(xiàn)在看起來，曹太后比劉太后年輕，身體好，而且又是他的親媽，弄不好讓她掌控一二十年，也是可能的。

    如果說曹太后的看法和自己一樣，那也無話可說，權(quán)當(dāng)孝順母親，問題是曹太后主張保守，和朝廷上的變法派是兩條路上的馬車，一旦曹太后和師父他們展開爭斗，那就壞事了。

    沒法子，趙曙深思熟慮，只好決定先退一步。

    他還是很狡猾的，小家伙先找到了母后，告訴曹太后，他決定下旨，準(zhǔn)許舅舅回京探親，祭奠曹家先人。

    曹太后還挺高興的，以為兒子孝順自己，知道感恩了！

    哪里想到，趙曙給了她一個甜棗，立刻說道，父皇恩重如山，普通人家尚且守孝三年，身為皇帝，理當(dāng)做天下表率。

    他要為父皇守孝，朝中大政，由政事堂統(tǒng)轄，有師父西涼王在，有歐陽修，賈昌朝，宋庠，龐籍，那么多老臣輔佐，絕不會出任何差錯，還請母后成全。

    等趙曙說完，曹太后的臉色就變了。

    她被兒子套路了，趙曙先是答應(yīng)放曹家人回來，讓他們探親祭祀，曹太后欣然答應(yīng)了，接著趙曙要替他爹守孝。

    曹太后能不答應(yīng)嗎？

    光讓曹家人孝順，就不許皇帝孝順？

    道理說不通??！

    可是一旦答應(yīng)了趙曙守孝，她手里有沒有先帝的遺詔，沒法垂簾聽政，更不能通過影響兒子而影響朝局。

    曹太后像是吃了蒼蠅一樣難受！

    她面色寒霜，聲音尖利：“陛下，如此一來，只怕朝局要盡數(shù)托付給政事堂，要交給西涼王了？”

    言下之意，你能放心？

    趙曙仰起頭，自信一笑，“師父忠心不二，父皇把孩兒，把朝局都托付給了他，母后應(yīng)該相信師父才是！”

    曹太后咬了咬牙，好小子，漲本事了，這話里帶著刺兒??！王寧安是托孤大臣，身為母后，趙禎為什么沒給你遺詔，你心里還不清楚嗎？

    曹太后真有些抓狂，她之前被趙禎猜忌，甚至傳出要廢后，要出使她的消息，曹太后是憋了一肚子氣，但是又不得不委曲求全。

    她對親兒子有情，但是對丈夫，尤其是要對她下狠手的丈夫，卻沒剩下多少感情了。

    你不是怕我攬權(quán)嗎？

    那我就做給你看看！

    曹太后是帶著怒氣的，發(fā)著狠的！

    要是不然，她一個尊貴的太后，老實享清福不好？何必總是摻和朝廷的事情？

    只是曹太后沒想到，她才伸出手，就被兒子給擋住了。

    小家伙，你真行??！

    曹太后冷著臉，也無話可說，只能讓趙曙趕快離開。

    打發(fā)走了兒子，曹太后對著佛像，念了一刻鐘的經(jīng)文，漸漸的心里有平和下來……小東西也不是那么笨，他能有手段對付老娘，但愿他也有手段，去應(yīng)付他師父！

    要是不然，這趙家的江山，真有可能改姓了！

    也不知是喜，還是憂，反正曹太后是五味雜陳，只能慢慢品味了。

    ……

    再說趙曙，他擋住了老娘的攻勢，小心情還是不錯的。

    因為先帝遺詔，要求一切從簡，他又要給父皇守孝，整個登基大典簡化了很多，僅僅是拜祭列祖列宗，頒布登基詔，接受百官朝賀，然后就匆匆收場了。

    所謂守孝三年，并不可能真正結(jié)廬陵前，什么都不干。

    實際上趙曙還是很忙碌的，只不過大的慶典取消了，一些大朝會取消了，每天都要到殿里靜思，替父皇念經(jīng)超度。

    還有每逢七天，都要去陵前拜祭追思。

    除了這些事情之外，趙曙更重要的工作是熟悉朝政，王寧安，賈昌朝，宋庠，等等重臣，一共9位，每人負(fù)責(zé)一天，十天輪換一次，其中有一天是給趙曙休息，檢討，總結(jié)用的。

    大家都希望小皇帝能快快成長起來，真正負(fù)擔(dān)朝政。

    而趙曙也十分努力，忙得昏天黑地。

    身為天子，他的朋友沒有幾個，有好些話，沒法和師父等長輩說，狗牙兒就成了他唯一的死黨，幾乎每天都要把狗牙兒叫進(jìn)宮里，兩個人嘀嘀咕咕，不停談?wù)撋套h。

    這幾天，趙曙就在研究戶部的賬。

    要想做事情，就離不開錢，沒有錢寸步難行，百姓家如此，朝廷更是如此。

    趙曙迫切想要知道，自己能動的錢有多少，他也想弄出點動靜，哪一個少年不想著有所作為，驚天動地呢！

    可是當(dāng)趙曙和狗牙兒翻了所有賬目之后，兩個小家伙都傻眼了。

    大宋朝不但沒有錢，還欠了3000萬！

    “沒算錯吧？”趙曙瞪圓了眼睛，不服氣道。

    狗牙兒咬著毛筆桿，搖了搖頭，“你自己看，戶部各種歲入結(jié)余不過5000萬貫，而要負(fù)擔(dān)的借款，足有8000萬貫，兩者抵消，可不是欠了3000萬貫！恭喜你啊，成為大宋欠錢最多的一個人了！”

    “怎么會？”

    趙曙抱著腦袋，百思不解。

    變法這些年，朝廷的歲入不是成倍增加嗎？

    師父又那么會理財？

    當(dāng)年戶部只能收到一億貫，其中七成還是實物。如今戶部歲入突破了三億貫，貨幣稅收達(dá)到了2.5億，以往欠錢，現(xiàn)在欠得更多，錢都跑到哪去了？

    “我說宗翰，你好好查查，是不是有貪官污吏？把錢都弄沒了？”

    “貪官肯定是有?！惫费纼盒ξ溃骸安贿^這么大的窟窿，肯定不是貪墨那么簡單?！?/br>
    “那是為什么？”

    狗牙兒想了想，“我?guī)煾浮簿褪乾F(xiàn)在的三娘，她告訴過我，大有大難，就拿皇家銀行來說吧，按照股本計算，兩個億都不止，可問題是能變現(xiàn)的不多，就好像一個人身價百萬，其中有田產(chǎn)，有土地，有股票什么的……現(xiàn)金反而不多，如果讓他掏錢，那些東西就要變賣折現(xiàn)，最后或許連二三十萬貫都拿不出來。”

    “我問過我爹了，這些年發(fā)展太快了，股市和債市出現(xiàn)之后，金融也太熱了。另外為了解決地方的財政枯竭，朝廷大筆錢投下去，修路，建農(nóng)場，建牧場……這些都要貸款，都要財政提供擔(dān)保，提供補貼，弄來弄去，欠了這么多錢，也很正常！”狗牙兒又補充道：“幸好西域的黃金補充上來，開發(fā)西域算是沒花錢，還有了賺頭兒。要不然啊，橫山一戰(zhàn)，西域一戰(zhàn)，沒有幾千萬貫，能解決嗎？就算把皇宮都賣了，也未必夠填窟窿的?！?/br>
    趙曙滿心火熱，他見大宋繁花似錦，烈火烹油，還以為有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金山銀山，可以讓他放心大膽地用。

    結(jié)果盤點之后，他才弄清楚，不但可用的錢不多，還欠了一屁股債！

    這到底是為了什么啊？

    趙曙小朋友困惑，其實道理真的不復(fù)雜。

    任何經(jīng)濟(jì)高速發(fā)展，都會產(chǎn)生信貸增加，超前投資，大規(guī)模舉債建設(shè)，最后都會變成債務(wù)，不只是朝廷，地方，民間，各種債務(wù)，更是數(shù)量驚人。

    這又是大宋開啟工業(yè)化遇到的第二個難題。

    相比而言，大宋的利息成本比后世高了幾倍，而工業(yè)技術(shù)沒有什么突破性的發(fā)展，生產(chǎn)效率相對低下，產(chǎn)品少，自然還款能力就差。

    一言以蔽之，在趙禎柄國的最后十年，大宋經(jīng)歷了一個空前的繁榮期，而到了趙曙手里，各種后遺癥逐漸顯現(xiàn)，如果沒有足夠的調(diào)解手段，大宋這艘巨輪，就要出問題了。

    趙曙傻眼了，難怪父皇臨終之前，一再告誡自己，朝廷的局面，唯有王寧安能收拾，原因就在這里！

    “我怎么覺得，這張龍椅這么難坐??！”趙曙又郁悶了，“過去先生們都說，盛世就是有花不完的錢，吃不完的糧食，什么都是好的，遍地都是君子，路不拾遺，夜不閉戶……我怎么感覺，好像是假的啊，或者，大宋遠(yuǎn)遠(yuǎn)沒到盛世？”

    狗牙兒撓了撓頭，“這么說吧，盛世就好像是個美女，亂世就像個丑女，不管美丑，她們都是人，都有眼屎，有鼻涕……就看你更關(guān)注什么了?！?/br>
    趙曙琢磨了半天，突然猛地拍打狗牙兒的后背。

    “行啊，你夠厲害的，這個比喻好，太好了！”

    狗牙兒翻了翻白眼，“好有什么用？我估計啊，今年你就有麻煩了?！?/br>
    “為什么？”

    “我聽我爹他們說了，去年冬天太暖和了，西京和東京都沒有結(jié)冰?！?/br>
    趙曙點了點頭，他還慶幸來的，冬天暖和，對父皇的身體有好處，莫非這也有害處？

    “冬天太暖了，又沒有雨雪，今年的春旱就很嚴(yán)重，除了一個月之前，先帝駕崩那天，下了點雨之外，一直沒有下雨。各地水渠水庫又干了，很多地方，挖了五丈，十丈，都沒有水，春耕肯定受到影響，糧食減產(chǎn)已經(jīng)是定局?！?/br>
    狗牙兒沖著趙曙一攤手，“所以，秋天你的子民又要餓肚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