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文準備一顆偌大的西瓜，擱在一個淺坑里邊。

    天明原先以為哪個誰要拿大砍刀殘殺那顆無辜的西瓜（干嘛要殘殺一顆無辜的西瓜？它何其不幸，來不及長大，就要被人劈殺？）但東找西找仍沒見著那支兇器。

    結(jié)果，允文竟拿了根鋁球棒，還一本正經(jīng)說：現(xiàn)在要玩打西瓜游戲。

    哇靠悲喔──天明心想：以前只在動漫?？吹奖貍涞暮＿吪鞴系睦咸浊楣?jié)現(xiàn)實中真的有人玩喔？但他從來沒想?yún)⑴c這種「幼稚活動?！?/br>
    馬的，現(xiàn)在要強迫自己參加喔？這種小朋友游戲──這下，真讓他想原地挖個夠深的沙坑，把頭埋進去，看窒息而死早些，還是羞恥而死更快。

    「我跟你講啦：是個男人，直接矇眼了啦?！惯呎f，允文一把遞上看起來沾滿沙子的黑色布條。

    此時正是現(xiàn)年二十五歲的青年張?zhí)烀魍瑢W(xué)，在老到不敢從事海灘活動之前，奶子垂到地上、肥肚肚遮住腳趾頭跟那個頭、渾身出油、四肢長滿贅rou之前，可以在沙灘上展現(xiàn)男子氣慨的最后時刻──好啦，靠夭──做就做嘛！

    天明就這樣，被半脅迫半慫恿，默默矇上眼睛──嗯，真他媽什么鳥都看不到。

    「來，給天明ㄅㄛˋ咿大棒棒！」

    天明感覺有東西（粗粗的）碰到手心，便直覺性握緊、豎直──別擔(dān)心，他很熟悉這種棒狀物的觸感，他經(jīng)常一個人躲在房里偷偷練習(xí)──手中有棒棒的感覺，讓他萌生一種「難」以解釋的優(yōu)越感──whatisit?“hard”toexplain.

    「轉(zhuǎn)，同學(xué)們，轉(zhuǎn)！」

    天明先是感覺到一支大手一把攫住他的肩膀，接著是好幾支較小的手手在他身上摸來摸去──他感覺渾身有電流竄過──呃呃啊啊──

    「轉(zhuǎn)，天明ㄅㄛˋ咿，轉(zhuǎn)！」

    差點噴射出來──吐出來的張?zhí)烀魍瑢W(xué)，甫從數(shù)支手手的蹂躪脫身，用手中的大棒棒，頂住沙xue，順時針螺旋了起來──hescrewedandscrewedandscrewed...youdooknowwhatthatmeans.他越頂越深、越鑽越深，直到又快要出來、快要出來，下腹有一股力量竄上來，應(yīng)該是流體──他感覺快把心亞帶他去吃的午餐通通吐出來。

    「歐ㄍㄟv，停──」

    旋轉(zhuǎn)突然停止，讓天明重心不穩(wěn)而踉蹌，差點跌坐剛剛踏出來的沙坑；所幸，他及時用大棒棒支撐住自己。他單膝蹲踞原地，一手在地上摸索一陣，確認自己沒有失控轉(zhuǎn)到水邊，另一手將棍棒刺入xue中，慢慢把自己的身子撐起來。

    「出發(fā)前進！」聽起來是彭允文在發(fā)號施令。

    天明不打算理會他，待在原地打算等暈眩感過去之后再行動。

    「干！」允文突然破口大罵，「你再不出發(fā)，等一下就有懲罰?！?/br>
    「唉呀，」跟著附和的是珮瑄的聲音，「乾脆直接把他埋進沙堆啦?！?/br>
    「干，會不會玩啦，北七──哪有打西瓜不走動的？」允文接著說。

    「加油，阿明──亞亞會把你的英姿拍下來?！剐膩喌穆曇舂ぉぢ詭д{(diào)侃的語氣。他已經(jīng)可以想像自己在鏡頭前的愚蠢模樣。

    他甩甩頭，用手中的硬棒棒在前方指畫兩下，硬頭皮往大致上一致的方向前進。

    「右邊！」「前面！」「左邊！」

    靠悲啦──你們這群人，可不可閉嘴──這些人的干擾顯然奏效了。天明一時之間分不清東南西北。

    「你聽我的：就這樣慢慢往前！」

    眾多雜音當中，唯獨曉雯的聲音他聽得特別清楚。

    「你不要跨太大步，就這樣慢慢往前就可以了?！篂榱俗屗犌宄瑫增┻€特別提高音量重復(fù)這句話好幾次。

    照著曉雯的指示，他緩緩?fù)啊Ｋ艞壙绱蟛降姆绞?，改用腳趾和腳掌前端的抓握，帶動全身向前行。

    他把棍子當作導(dǎo)盲杖，想像自己暫時被剝奪視力，一點一滴往前磨，直到手中的棒棒前端頂?shù)接参?，又嘗試戳它幾下，確定西瓜就在正前方。

    他舉起球棍，剛才的導(dǎo)盲杖瞬間轉(zhuǎn)化成一把劍──他想像自己握著劍道練習(xí)用的竹刀，扎好標準的揮劍姿勢；他運動手指，像是熱身，讓指關(guān)節(jié)直至指尖保持充分的靈活狀態(tài)。

    他反覆抓握握把上的止滑帶。

    一切準備就緒，他朝一個點集中劈了過去──「啵──」的一聲傳進他的耳朵，同時他可以感覺西瓜的表皮傳回些許勁道，震動他的手腕。

    他知道自己打中接近橄欖球體的西瓜大約中心的位置；透過球棒尖端，他仍可以感覺剛剛打到的位置有點凹陷。

    他知道自己成功了，成功征服西瓜這顆強敵。這是多年來，他難得可以在小雯面前展現(xiàn)不多的男子氣概。

    想到這兒，他忍不住嘴角微微揚起──

    「啊……靠夭咧──」允文像是要撕裂喉嚨地嘶吼，「洞拐四──你北七──你一定是北七──」

    天明摘下眼罩，尚未明白允文到底在「供殺小?！?/br>
    「北七腦缺死智障──汝西瓜殺嘎安捏係欲安怎呷？」允文邊怒吼，邊檢查被害西瓜的尸骸。

    珮瑄已經(jīng)在旁邊笑到在沙坑中打滾，久久不能自已。

    曉雯只是提著允文剛拿來裝西瓜的水桶，彎下腰抓混雜沙子的西瓜碎片裝進水桶，盡可能不讓碎西瓜留在沙灘上。

    被天明擊中的西瓜只是稍微裂成兩邊，像撞破的玻璃，只有一道裂痕；除此之外，整個表面結(jié)構(gòu)幾乎沒有被剖開。

    「靠夭喔，菜成這樣，」允文一把搶過球棒，「你這北七腦殘智缺加三級，睞──班長教你：往這邊，」他像指導(dǎo)別人第一次打高爾夫那樣站定姿勢，「敲！」補上一棍，西瓜果真破裂得更碎；他接著說：「現(xiàn)在它裂了，可以吃了歐ㄎㄟˊ？」他隨手一甩棒，像輕易打出全壘打的強打者，而后彎腰把西瓜瓣集中在一起，「會不會破瓜，到底？」

    「干！你白癡喔連瓜都不會破哈哈哈──」笑到幾乎岔氣的珮瑄，好不容易撐起自己的身子，但看到天明的蠢樣，又「凍未條」笑到滾回沙坑，「不會破瓜──你哈哈──你是真的白癡哈哈──還是哈──真的白癡──」她早就笑到不知所云了。

    「嗯──好甜喔！」思亞撿起一片──那隻手和整張臉都染得紅紅的──已經(jīng)不計形象大快朵頤起來。

    她邊吃，還不忘對著鏡頭「表演」──天曉得到底在拍殺蟲。只有等片子剪出來、后製，并上傳之后，才能在「亞亞漾生活」頻道上看到了。

    五個全到齊、聚在一起吃飯的場合不多。

    就天明能追溯最為久遠的片段，總是彭允文負責(zé)控制火侯──噢，對喔，他們幾個只吃過一次烤rou（就國中畢旅的野營體驗?zāi)谴?。?/br>
    田心亞就老樣子，只負責(zé)吃：

    「你們要負責(zé)把亞亞餵飽，」邊咀嚼，滿下巴油膩，一手拿rou串，指使其他組員。對比現(xiàn)在：化精緻妝、打扮可愛、穿著永遠站在流行時尚前端──想來挺可笑的──當時的田心亞真的沒有任何一分「吸引」人的點。

    珮瑄似乎什么都做：有時候翻翻rou片、有時候幫忙倒飲料……餐巾紙用完了，就四處借……缺什么，就四處搜括。

    張?zhí)烀髯约耗?？印象中，他什么都不會做；只會顧吃rou，或偶爾拿紙巾、抹布擦拭弄臟的地方。除此之外的任務(wù)，似乎都超出他能力范圍。

    允文原本會故意拿生火、備炭之類，看起來男生要會的工作，故意刁難他；后來發(fā)現(xiàn)看他在那邊浪費火種，也浪費吃的時間，索性都自己來。

    天明很常被允文「去去，天明滾，」給打發(fā)掉。

    每每看允文在爐邊看火，總讓天明心里不適；他無法勝任傳統(tǒng)上應(yīng)當給男生做的事。

    小雯呢？──印象中小雯總是安安靜靜。她在流理臺那邊默默串rou，把兩隻手弄得黏黏、臟臟的。

    天明就很好奇為什么這位女生愿意讓雙手沾滿腥臭，都不會抱怨。

    他本身在家基本上是不做家事的，對她無怨無悔在做平常人不想去做的事情感到訝異。

    這不是最令他佩服的。小雯把rou串好，但烤熟之后卻不主動去吃──非要哪個女生遞到她嘴邊「餵她，」她才肯吃。你仔細看她：她可能根本沒吃什么。

    他深深敬佩小雯「無私奉獻」的精神。

    她會邊串，邊把串好的rou串遞給他──好讓他再把手上的東西傳給火頭彭允文。

    「干你媽張?zhí)烀?，」彭允文曾?jīng)抱怨，「可以他媽不要那么廢，到底？媽的，給人家卞曉雯搞，你自己爽──自己去串！不會就學(xué)──媽的雞掰……」

    「沒關(guān)係啦。彭允文你可以不要吼那么大聲，」小雯幫忙緩頰，「我這邊人手夠啦，天明。你可以拿扇子去彭允文那邊幫忙，真的。我這邊忙得過來。」

    「靠悲喔張?zhí)烀?，讓女生幫你講話──cao你媽雞掰──有沒有懶趴，到底？反正你什么都不會做，過來幫忙煽風(fēng)！」

    張?zhí)烀餍呒t臉，垂頭過去幫忙。彭允文這樣大吼，彷彿是跟全天下說：只剩張?zhí)烀魇裁茨腥嗽摳傻幕疃疾粫?，只會拿扇子「煽風(fēng)點火?！?/br>
    「嘿，你們都要過來發(fā)表一下感想喔──」思亞拿著架行動腳架的goexpert，對著每個人錄了一段尷尬的「訪談。」

    「噢──他媽的──」「文文，不能『撟』臟話！會被黃標──」「好啦……我不知道張?zhí)飑ぉぁ埂钢貋愆ぉげ灰帽久?！」「干，汝足囉唆?！埂覆灰簱住慌K話！」「賀啦干！雞掰──」

    「嗯、哼……我都不知道小明是個白癡。我今天知道了：小明是個大白癡?！?/br>
    「我就一直干擾他啊，我一直喊『左邊、左邊、左邊！』你聽到一個肖查某在尖叫，那就是我……」珮瑄興奮地對鏡頭滔滔不絕講著。

    「好……隨便──」說完，曉雯就轉(zhuǎn)頭繼續(xù)撿滿地西瓜碎片。

    夕陽正要沒入海平面；落日馀暉，將逐漸暗下的天空染成柔和的紫羅蘭色；從遠景拉回近景，這四人配合亞亞望著大海，碎浪打到腳邊又被吸回去。原本被她們踩出來的成排腳印也被沖刷掉一半。海風(fēng)將女生們的發(fā)型吹亂了；男人的頭發(fā)本來就像沖到沙灘上的破爛魚網(wǎng)一樣亂，所以沒差。最后，鏡頭帶到亞亞自己燦爛的笑靨：她對著鏡頭揮手，畫面漸漸淡出。

    劈瓜的勇者怎么說？──應(yīng)該不會有人想知道（也不鼓勵觀眾去看就是了。）但……他本人還是可以稍微透露：這是他人生第一次在沙灘上破西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