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開著開著，允文無聊到開始打哈欠。

    天明決定趁他精神渙散前，試探試探中午的事情，故意拋下餌料：

    「突發(fā)狀況很多齁，今天──」

    「我，」彭允文突然開口，「原本是、是想說：不想來了。我來了，只會把情緒帶進來，讓大家都被影響，大家都不舒服──是有考慮過：是不是乾脆不來，對其他人都比較好。」

    天明理解主辦人的難處，甚至心生同情。

    「可是、后來想想，不能逃避耶。我主辦耶……不能一走了之──媽咧干，拎北跑掉，你們怎么辦？你們是要繼續(xù)下來，還是不歡而散？一想到后面行程都……」

    「我他媽超沒用……」他抽鼻，呆瞪前方，繼續(xù)開車。

    「剛才不是超亂嗎？差點沒地方休息不是？跟你講：真他媽，最近忙到不要不要──行程定一定才發(fā)現(xiàn)──干，雞掰──忘記休息的地方。來不及了──車租了，急急忙忙開去載你們，想說只能懶叫搓硬起來硬干。雞掰咧，我整個、我整個……唉……」

    他猛搖頭，露出受挫的表情。

    「你很稱職做好分內(nèi)工作?！?/br>
    說著說著，又聯(lián)想到國中畢旅的時候：也是彭允文一個人滿頭大汗，蹲在烤rou架邊翻rou片、顧爐火，把烤熟的rou細(xì)心擺好盤，送到他們幾個面前。

    「啊你就這樣啊──從以前到現(xiàn)在都沒變──就一個人默默蹲在那邊認(rèn)真做事。我其實都看在眼里。」

    「噢！」

    「嘿對。」

    允文又用手揉側(cè)頸──張?zhí)烀髦?，他不知所措時都會下意識撫摸頸子──從以前到現(xiàn)在都同個樣子。

    「欸……抱歉──」

    「eagain?呃，沒聽清楚？」

    「鄭重向你道歉：我不該說你是軟rou男，兩次。以上?！?/br>
    從后照鏡天明看到允文盯著握方向盤的手指，下顎不由自主顫抖。

    「噢……媽祖有保庇，噢，聽你這么說──噢我放心了?！固烀餮b出拆彈成功、全身放松的反應(yīng)。

    「干你娘？」允文恢復(fù)一貫咄咄逼人的語氣，「供殺小北七腦殘?！?/br>
    「不是啦──你一直說軟rou──還以為你偷看咧──害我誤以為你真的是……快樂小伙伴……」天明比出「零」的手勢。

    「干！北七喔又來──你甲甲，你全家都甲甲──干！甲爆了，甲鬼甲怪，甲到發(fā)光，散發(fā)七彩夢幻甲甲光芒。去去！天明滾，離我的肛門遠(yuǎn)點！」

    「靠悲喔，不你自己喜歡男生──」「你北七，你一定是北七。」「媽的深柜喔──」「去你媽──再亂講，就打死你，讓你睡冰柜雞掰──」

    天明很慶幸還可以像國中那樣跟彭允文講干話──整天下來他一路上都在顧忌自己的言行：會不會一不小心出格，允文就懷恨在心，就在記滿仇恨的簿子上多記一筆。天明很怕發(fā)生這種事──經(jīng)歷高中那段被孤立的日子，他上大學(xué)之后都一直小心翼翼的──也因此，他從不覺得能再找到任何能交心的朋友。

    這些國中同學(xué)真的是他唯一──也是最后──能稍微敞開心胸來往的朋友。

    「喂，天明?！?/br>
    被突然一叫，讓張?zhí)烀黝H為緊張。

    「偷偷跟你講個小秘密?！古碓饰牟]有特別壓低音量，「不能跟其他女生說喔?！?/br>
    天明小心翼翼瞥了身旁的兩位一眼，才回答：

    「請說?！?/br>
    允文看了后視鏡一眼。

    「就……吃午餐的時候啊，就我在看手機──有人給我傳訊息，比我老二還長──我發(fā)誓卞曉雯看到了。我百分之一百萬肯定卞曉雯看到了。為什么會這么覺得？──卞曉雯一看──厚，跟你說──整個表情都變了……就好像、好像在看垃圾一樣……欸我不知道我做錯什么……我好像被卞曉雯討厭了?！乖饰穆冻隹鄦实谋砬?。

    「蛤？」天明不確定為什么會得出這種結(jié)論。他更不確定彭是不是故意這么說。

    「張?zhí)烀?，幫我判斷一下──就像國中的時候，你也都幫我判斷──你會幫我，對齁？」

    允文的語氣變得強勢，讓天明無法拒絕──像國中的時候，每當(dāng)彭允文急切找他──通常都有「特定之事」才求助──他都不得不「義不容辭」竭盡所能幫忙。

    「呃……好。具體而言，你需要……？」

    「只要老實告訴我是不是就好──不需要安慰話或講謊話唬我──老實講：卞曉雯是不是……嗯，『還』很恨我？」

    「呃……要看是什么狀況──」

    「什么狀況喔？──一般女生都會抓狂的狀況，你說呢？」

    「怎么說？」

    「呃……其實是：某個營隊認(rèn)識的女隊員跟我告白──」「噢！有女生，『傳訊息，』跟你告白喔？」「媽的，對啦！──」「靠悲喔我如果是女生我也不爽──」「是不是？──」「『女隊員』哦？」「就還是小朋友咩？──」「靠悲……」

    「對吧？卞曉雯一定恨死我了，對吧？」

    天明無話可說。

    彭允文接著解釋：

    「還打電話要求給她答覆──哇靠，我說我在工作，干你娘先別亂──她什么都不管，一直魯洨說什么一定給她明確答覆哇咧靠悲──你老母卡好，我心想：怎么可能，恁娘膣屄，人家才高中生耶──欸我總不能抱持玩玩的心態(tài)……還有，我還得工作──就降，恁母較好，想說壓力很大嘛，就離職嘛──你想想看嘛：要是每帶一個團就要多一個肖查某來亂──膣屄給人姦，我工作還要不要做？」

    這么多年了，天明無法打從心底恨這傢伙。

    你得知道：他當(dāng)年在畢旅回程的游覽車上──繼隊輔「刺刺頭」一段感性發(fā)言──哭得死去活來的，一把搶過麥克風(fēng)，大聲宣誓「我以后一定要成為像你還有蓉哥這樣的隊輔，帶給更多畢業(yè)生感動──」告白式的發(fā)言，旋即惹得蓉哥哭到花容失色。這個國中少年欸就跟大他一輪以上的蓉哥抱在一起痛哭。

    這位同學(xué)工作態(tài)度簡直到了「虔敬」的程度。天明很尊敬彭允文，作為一位職業(yè)人士。這種對工作保持虔誠態(tài)度的人，會讓下面的小頭控制上面的大頭嗎？──天明不愿相信。

    允文沒等他說話，繼續(xù)說：「我只能堅定立場?！?/br>
    天明沒做出任何反應(yīng)。

    「所以，就你看到的?。核览p爛打，整天『摳』我、洗訊息──媽的，肖查某?！?/br>
    「嗯……」天明稍轉(zhuǎn)頭，偷看傾靠他肩膀的乘客一眼，確認(rèn)她雙眼是閉上的，接著反問，「啊你怎么處理？」

    「就拒絕了?！?/br>
    「噢?！?/br>
    「對──我拒絕了──」「沒有懷疑你的意思?！埂膏蕖！?/br>
    沉默半晌。

    「然后……我說我拒絕了嘛……」

    「對你拒絕了，然后呢？」

    「然后嘛……你猜：我怎么說？」

    「說？」

    「我說：我有喜歡的人了?！?/br>
    「噢……」

    聽允文這樣回答，讓天明倍感威脅。

    「欸靠夭啦──標(biāo)準(zhǔn)打槍說法，懂？」

    「噢！」「靠夭咧──」

    允文這樣一罵，讓他嚇了一跳──他還沒反應(yīng)過來，也不明白為何挨一句「干撟。」

    「厚──同學(xué)，會不會把妹，到底？」

    允文的話不偏不倚刺中天明的痛處。他咬牙切齒。

    「又沒把過──」「就知道──」「怎么知道──」

    天明感覺身旁一陣sao動，便立刻瞥向那側(cè)，確認(rèn)曉雯只是反射性調(diào)整睡姿才放心。

    「下次葛格教你把妹?！?/br>
    天明感到意外。

    「希望你不要收錢──」「看在國中同學(xué)的份上──」「那就好?！?/br>
    天明忍不住笑出聲來。

    「笑啥潲？」

    「沒有啦，」他搓搓鼻頭，「沒有啦?！?/br>
    允文不以為意地聳了聳肩，像是要甩落肩上的負(fù)擔(dān)。他接著說：

    「怎樣？」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

    透過后照鏡，天明注意到彭允文表情些許的變化：原本僵硬的面孔現(xiàn)在稍微軟化下來。

    駕駛輕咳一聲，補了一句：

    「下次介紹個正妹給你認(rèn)識──」「噢那怎么好意思──」

    他并不想要其他正妹；這世上最美的女人就在身旁……夫復(fù)何求？──

    「那怎么好意思……」天明喃喃自道。

    「所以？幫我判斷一下：卞曉雯是不是恨透我了？」

    天明一聽，打趣地說：

    「你媽的──不要說小雯恨你──我他媽也恨死你了──」

    「哈哈──干你娘張?zhí)烀鳗ぉぁ?/br>
    「再告訴你一個祕密──不要跟任何人說喔?！惯呎f著，允文邊搖動手指指示他靠近些。

    天明很快意會過來，噢天地良心喔，偶今天已經(jīng)聽夠多祕密了──唉……算了，不差你一位，bringiton,buddy?

    「我跟你保證：誰都不說?！?/br>
    允文慢慢減速，將車扭進避車彎，按下臨停燈的紐。

    「來前面──」

    天明照做，把頭伸到駕駛那邊。

    最后這句，彭允文用微弱的氣音送進天明的耳中，「從以前到現(xiàn)在，」刻意不讓裝睡的女生偷聽。

    「我一直都只喜歡她?！?/br>
    他拍拍好朋友的肩膀，接著把車開上道路，繼續(xù)行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