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在鎮(zhèn)內(nèi)找到別的惡魔魔法的痕跡，也沒找到阿洛的留下的任何記號。

    要說唯一的成就，大概就是讓她的‘護衛(wèi)’領(lǐng)略了一番法師驚人的意志力——如果有必要，法師們可以硬撐著幾天不睡覺。如果有藥劑配合，這個記錄可以無限延長。

    也因此，當(dāng)迦涅來到鎮(zhèn)中心廣場，路過虛掩著門的美人魚酒館時，護衛(wèi)兼監(jiān)視她的金發(fā)姑娘已經(jīng)哈欠不斷。

    “這家店開著嗎？我有些渴了，你一路陪著我也很辛苦了，要不要進去喝點什么？我請客?！卞饶皖亹偵靥嶙h。

    對方有些受寵若驚：“啊，呃，好。”

    迦涅莞爾。她擺出這副態(tài)度的時候，幾乎就沒被拒絕過。

    “如果是以前，這里一直到日出都有人喝酒……也就那老頭膽子大，居然沒關(guān)門?！边@么嘟囔著，對方伸手推開了酒館大門。

    吧臺后面隆起一道趴伏的人影，在兩人踏入酒館時慢慢地直起脊背來。迦涅見過一面的酒館主人吸了吸鼻子，看清來人的時候愣了一下。

    迦涅的心跳略微加速。

    上次來甘泉鎮(zhèn)，她抵達(dá)的時候整座小鎮(zhèn)已經(jīng)沉睡。因此這位老者是鎮(zhèn)上唯一見過她的人。

    他是最可能提供有用線索的人，也是她暴露身份的最大危險——如果得知露露和她實際上是上下級關(guān)系，很難說她會不會成為下一個消失的外鄉(xiāng)人。

    迦涅自認(rèn)為上次對酒館老板的態(tài)度不錯，離開前還主動用清潔魔法幫他收拾了酒館。而且露露發(fā)現(xiàn)了甘泉鎮(zhèn)的第一件漂流物，應(yīng)該與老亨特有一些交情。

    或許他對那張通緝令有別的看法。但也只是或許。

    她在賭。

    驚詫只是一瞬，酒館老板熟練地搓了搓手，將兩個杯子飛上吧臺：“給你來杯熱牛奶？”

    金發(fā)女孩對于自己被當(dāng)作小孩對待頗為不滿，抗議地跺了跺腳：“有沒有茶？我要站著睡著了?！?/br>
    “另外這位小姐要什么？也是茶？我這兒的特色是麥酒，但也有姜汁汽水。”

    聽到姜汁汽水，迦涅快速眨了眨眼睛。

    “那就給我一杯姜汁汽水吧。”她平靜地說。

    “你之前還有別的客人？”金發(fā)女孩踮腳看著老者生火煮水，指著吧臺一側(cè)沒來得及收掉的空杯子問。

    “到市政廳下面輪值的小子凍壞了，過來討了杯酒才回家的，還讓我給后面的伙計留門?！崩险哒f著沖門背后懸著的門鎖一努嘴。

    女孩的神色一瞬間有些緊張，下意識瞥了迦涅一眼。

    她就像沒有察覺，繼續(xù)喝著汽水。

    “你要的茶。”老者將一整個茶托盤放到了吧臺上，另一手變魔術(shù)般端出半個雞rou餡餅，“昨天剩下的，要是想吃，就自己拿到壁爐那邊去熱一熱?！?/br>
    金發(fā)女孩揉了揉肚子，與迦涅對上眼神，赧然一笑，端起盤子到壁爐那邊去了。

    迦涅捏著杯子，略微抬頭，老亨特正在擦杯子，很隨意地掃了她一眼。她用眼神向身側(cè)的空位示意，看向阿洛上次在吧臺坐了很久的位置，又無聲做了個口型：

    市政廳下面？

    老人眼角彎了彎，快速而隱蔽地點了點頭，轉(zhuǎn)身整理擺滿餐具的架子。

    迦涅輕緩地吐了口氣。

    這下她知道阿洛在哪里了。

    剛才那番閑聊里突然具體的細(xì)節(jié)確實是說給她聽的。鎮(zhèn)長似乎對她和阿洛的關(guān)系并不知情，至少無法確認(rèn)他們是一同進來的，因此在她沒有主動追問的情況下，選擇隱瞞阿洛的存在；

    還有剛才說起阿洛所在地時，金發(fā)女孩突如其來的緊張，這意味著不止是她和老亨特，大概很多鎮(zhèn)民都知道市政廳下面關(guān)了一個人……

    所以阿洛不僅被抓了，還很可能是在眾目睽睽之下被抓住的。迦涅有些嫌棄，又有些幸災(zāi)樂禍地想。

    發(fā)現(xiàn)去救他的人是她，不知道他會是什么表情。

    第24章 重構(gòu)-5

    略顯沉重拖沓的腳步聲從地下傳來, 一步一步靠近。

    有個人單手拿著油燈回到市政廳底層，是個棕色頭發(fā)的中年人。他揉了揉眼睛，連帶著把眼下的曬斑那塊的皮膚也搓紅了，可見是困極了。

    一只腳才踏上地面, 他就迫不及待地摸出一個煙斗。但他隨即想起什么, 后怕地嘶地吸了口氣, 往旁邊躥了一步，走進廳柱火把投下的暖光里, 而后才放松下來, 抬手借了個火點燃煙草。

    就趁這個機會, 迦涅裹緊從頭上垂落到腳邊的深灰色長紗巾, 一貓腰就鉆進通往市政廳地下室的洞口。

    她走得輕手輕腳，小心翼翼不踩到紗巾邊緣，避免發(fā)出任何可能引來關(guān)注的聲音。

    沒走幾級臺階，帶著潮氣和霉味的寒氣立刻撲面而來。同樣侵襲而來的，還有一股黏稠的陰冷氣息。

    甘泉鎮(zhèn)的居民似乎認(rèn)為燈光能夠恐嚇‘惡魔’，于是主街和每棟民居里都有至少一間房間徹夜亮著，柴火燈油不要錢一樣地用。市政廳的地下卻沒有那么好的待遇, 只在樓梯口放了一個舊火盆。

    生銹的盆里悶悶地?zé)? 黑灰間閃爍的幽暗余燼甚至不足以照亮兩步外的情況。

    迦涅不確定下面還有沒有別的守衛(wèi), 駐足傾聽了片刻。

    滴答，滴答, 只有水滴墜落地面的輕響。

    迦涅等待片刻，緩緩地擰亮了手提燈旋鈕。

    她并不擔(dān)心燈光會暴露她的所在, 因為潔凈的燈光并不會被任何人注意到——她身上披著的紗巾是一件魔法物品, 只要它覆蓋著使用者的頭部，就能夠讓人始終處在其他人的視覺死角之中。

    使用得當(dāng), 關(guān)鍵時刻，紗巾的主人可以借它逃得一條生路。

    奧西尼家是從幽隱教會那里得到這條‘夜幕’的。正常情況下，它可以折疊為一條腰帶，穿在法袍里面。

    這原本是伊利斯隨身攜帶的物品，近幾年才到了迦涅身上。她此前只用過一次，而且還是某一次她誤以為有敵襲，反應(yīng)過度。哥哥賈斯珀找遍了城堡都沒找到人，因為難得失態(tài)，和她生了好幾天的氣。

    而今在一座遭到幽隱教會術(shù)法封鎖的小鎮(zhèn)里，這條來自幽隱教會的紗巾終于真正發(fā)揮了作用，幫助她從臨時住處成功溜了出來，著實有些諷刺。

    讓迦涅吃驚的是，甘泉鎮(zhèn)市政廳地下居然是個相當(dāng)規(guī)整的小型監(jiān)獄。金屬圍欄將地牢分隔為一個個囚室，最大程度利用地下室的空間，明顯經(jīng)過精心規(guī)劃。

    但這里似乎已經(jīng)有一段時間沒有關(guān)過人了。

    迦涅踩著地面淺淺的積水，從空蕩的牢房中間穿過去。

    鐵柵欄在她的余光中后退，牢房內(nèi)變色的被褥扔在簡陋的板床上，潮濕發(fā)爛的木桶孤零零地對著墻角發(fā)呆?？諝庵幸矝]有牢獄常有的腐臭，或者說即便還殘留些微，也被濃重的陰濕霉味蓋過去了。

    她皺著一張臉，忍受著異味，一路走到這地下監(jiān)獄的最內(nèi)側(cè)。

    還是一個人都沒有。

    阿洛已經(jīng)想辦法逃走了？那么剛才那個看守怎么還那么鎮(zhèn)定，甚至大搖大擺地上去抽煙休息？

    迦涅回轉(zhuǎn)身。一旦脫離了燈光照亮的范圍，寂靜而空無一人的牢獄逐漸沒入黑暗，就像是沒有盡頭。她不禁打了個寒顫。

    也就在這時，她的頭頂后方突然襲來勁風(fēng)。

    她來不及回頭，只覺得頭頂有什么東西擦過，紗巾脫落了。而后咽喉處一緊，有人從后鎖住了她的要害！

    再去找別的魔法物品來不及了，迦涅不假思索，手中提燈一甩，狠狠打在對方腿上，她的脖頸同時后仰，指甲摳進對方的肘部，狠命下拉，奪回些微呼吸余地。

    鉗制她的手臂遲疑了一下，竟然真的輕易被她拉開了半個手掌的空間。

    迦涅來不及顧及這個細(xì)節(jié)，血液在上涌，太陽xue突突地跳。生命受威脅的危機感踢開冷靜思考，讓她腦海中只剩下戰(zhàn)斗沖動：

    如果還能施法，她會立刻讓整條手臂硬化，靠肘擊重錘對方的胸腹。

    但現(xiàn)在她只能另一手揚起向后，憑感覺狠戳對方眼球。

    迦涅的手被扣住了，壓制她的手臂松開，耳邊傳來了熟悉的嗓音：

    “是我?！?/br>
    阿洛？他能說話了？

    她愣了一下，卻毫無喜色，冷不防收臂到身側(cè)，朝后就是惡狠狠的兩下肘擊，正中對方肋骨。

    “嗚？?。　倍蟼鱽沓酝吹膼灪叱闅?。

    迦涅掙脫對方的手，轉(zhuǎn)身時順勢又在對方腳上狠狠踩過去，踩了好幾腳，然后才氣息不穩(wěn)地抬頭。

    提燈摔出了‘夜幕’的遮蔽，潔凈溫暖的亮光照亮了青年鴉黑的發(fā)絲，還有翠綠的眼睛。

    迦涅盯著這張熟悉到讓她火大的臉看了幾秒，忽然伸出雙手捏住對方的雙頰，毫不客氣地往外、再往外扯，像是要硬生生把他的臉皮撕下來一層。

    “哦，看來是真臉，不是偽裝術(shù)?！彼鏌o表情地念出判斷，手還是沒松。

    阿洛連連抽氣：“嘶，痛，是我的錯，好了，痛痛痛……”但看他綠眼睛快活閃爍的樣子，其實大概也沒有多痛。

    “你什么意思？”迦涅驀地松手，冷著臉低喝，后怕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阿洛的目光在她肩頭搭著的紗巾上定了定，大致猜出了這件物品的效果，一邊揉搓著被她扯紅的臉頰，一邊解釋：“突然看到地上積水有了波動，但半個人影都沒有，我還以為這里真的有什么魔鬼，迫不及待來索命了。”

    他難得態(tài)度良好：“我沒想到你竟然會過來。是我反應(yīng)過度，嚇到你了，抱歉?！?/br>
    頓了頓，他忍不住給自己辯護：“發(fā)現(xiàn)是你我就立刻松開手了?！?/br>
    迦涅沉默了一秒，疑問脫口而出：“你怎么又能說話了？……算了，不用解釋，我大致猜到了?！?/br>
    龍語共鳴的禁錮效果應(yīng)該和其他魔法一樣，在他們闖入甘泉鎮(zhèn)的瞬間失效了。

    她又仔細(xì)打量兩邊的牢房，這次發(fā)現(xiàn)右手邊的那扇鐵門，門栓在鎖定的位置，還有個黑漆漆的鎖懸在外面，只是因為外部生銹，顏色幾乎和柵欄融為一體。

    再看好端端站在上鎖牢門外面的阿洛，她心頭又是一陣火苗亂竄：“你既然能自己逃出來，還待在這里干什么？”

    看這樣子阿洛早就可以脫身了，她還那么鄭重其事地過來救人，白費力氣！

    阿洛輕咳一聲：“我溜出牢房又回去好幾次，放出去很多機械鳥。這樣偷聽上面來往的人說話比較方便，收集到不少信息，還能麻痹他們，讓他們放心地討論，覺得我什么都不知道地被關(guān)著。而且，我聽說你跟著鎮(zhèn)長到處跑，我也不好和你當(dāng)眾聯(lián)絡(luò)或者匯合啊?！?/br>
    迦涅啞然，別開臉冷哼：“居然那么快被一群普通人抓住，真沒用?！?/br>
    阿洛張了張口，還要辯解，忽然臉色一變，腳尖一挑，靈巧將地上的提燈拋到手里，而后立刻塞給迦涅。迦涅困惑地接過提燈，下一秒就聽到了從上層靠近的腳步聲。

    剛才的守衛(wèi)回來了。

    “這東西怎么用？”阿洛拈起夜幕紗巾一角，低聲問。

    迦涅下意識就回答了：“蓋住頭生效?！?/br>
    他明顯猶豫了，看著她的神色流露出質(zhì)詢的意味。

    她剮他一眼，果斷關(guān)閉手提燈，自己躲進‘夜幕’庇護的同時，伸長手臂，將紗巾的另一邊拽到了他頭上。

    阿洛怔了怔，單手從內(nèi)側(cè)按住了織物，確保它不會因為兩人身高的差距滑落，同時看向樓梯口。

    抽完煙草的中年人拿著油燈過來了。油燈的暖色火光照出一張疲憊而麻木的臉。即便是這樣的光線下，他臉上的曬斑還是十分明顯。

    北部河谷的太陽有那么厲害嗎？這個問題冷不防在迦涅腦海中冒了出來。

    她來不及細(xì)想，充當(dāng)守衛(wèi)的中年人已經(jīng)走到了兩人身前。他朝右側(cè)牢房里瞥了一眼，動作熟練，像是已經(jīng)很習(xí)慣那個方向有人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