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是有這么一回事。

    她太喜歡發(fā)絮絮叨叨的語音了，一條整四五十秒，長到轉(zhuǎn)文字都要好些時間。

    周筑隱約有點印象，說是弟弟終于能放假休息幾天，她能抽空過來看看他。

    “我跟你黃阿姨約了過來旅游，她的車還在樓下?！敝芎推接终f：“上海呆三天，然后去蘇州杭州烏鎮(zhèn)，玩完了回北京?！?/br>
    周筑呆了幾秒，仍不太習(xí)慣母親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習(xí)慣。

    “那，”他終于放完能塞滿冰箱的食材，轉(zhuǎn)而給她倒杯溫水：“你這幾天跟黃阿姨一起住酒店？”

    “你猜住哪？”周和平自豪大笑：“外灘旁邊，夜景那叫一個好?！?/br>
    女人做事很務(wù)實，跟親兒子沒那么多溫存親切的感情交流，進來沒五分鐘就開始收拾屋子，打掃廚房。

    周筑站在一旁，束手無策。

    周和平離后再嫁，過了幾年和第二任丈夫生下穆思籌，那時候周筑已經(jīng)十一歲了。

    偏偏是同一年，他的父親也再婚再育，和妻子生了一個女兒。

    大概就是從那一年起，周筑意識到什么，話漸漸變少。

    他退到日光和月光之間的陰影里，厭惡做夢，也厭惡睡眠。

    周和平做事太過勤快，像是這個世界上最麻利的家政阿姨。

    周筑看得都忍不住嘆氣。

    “媽，你不用做這些。我本來請了保潔，每周末都來一次。”

    周和平睨他一眼：“你啊，能不能好好存點錢，別賺多少花多少？”

    “你這樣會顯得我特別懶?！敝苤钢鸽娔X：“其實我在加班?！?/br>
    “沒事，你忙你的，”廚房傳來稀里嘩啦的水聲，周和平抬高聲音：“我等會就搞定了?！?/br>
    周筑本來坐回電腦前，目光還沒觸及那幾行音軌，又站起來。

    他走到廚房里，抬手拿了圍裙，給自己系上。

    然后和她一起洗自己堆積了兩三天的碗碟。

    “媽，”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很像在努力學(xué)習(xí)人類關(guān)系的機器人，像是在不自然地嘗試對話：“你是不是想我了？”

    周和平愣了一下，也不習(xí)慣表達這些，干笑兩聲，然后用力點了點頭。

    “當然，mama一直都很想你。”

    她沒看他，目光一直在看流水和碗碟，握著抹布在瓷器邊沿旋轉(zhuǎn)。

    “怕你吃太多外賣，腸胃又被弄得亂七八糟?！?/br>
    “年紀也不小了，還沒談個朋友，你姥爺一直問我……”

    周筑還是不知道該怎么繼續(xù)這個話題。

    他覺得mama和兒子的對話應(yīng)該很順暢，順暢到不用思考這些。

    可是他就是像許久沒有涂過機油的生銹機器，費力地想，接下來又該聊什么。

    “那要不要在上海多呆幾天？”

    說完這句話，周筑想起她前面的話，自嘲著否定了。

    “算了，你還是和黃阿姨一起吧?！?/br>
    “你在我旁邊就忙個不停，每天打掃衛(wèi)生做飯，日子過得沒勁?！?/br>
    “出去旅游玩玩，看風(fēng)景拍拍照，也很好?！?/br>
    周和平擰干抹布，這才轉(zhuǎn)身看他。

    “是吧？”

    “我跟籌籌也說，你都讀高二了，早該自立了，怎么什么事都讓老媽cao心。”

    她習(xí)慣性包攬一切，其實自己也有些放不下。

    周筑簡單挑了幾樣禮物，陪她一起下樓見黃阿姨。

    后者熱情親切，反而更像許久不見的mama，見面直接一個熊抱。

    “筑筑長這么高了！很帥啊，是大小伙了！”

    “最近過得還好嗎？最近有沒有認識朋友？”

    “有的，”周筑言不由衷：“你們玩得開心，有事隨時叫我?！?/br>
    “好！明兒帶我們看看你們公司！”黃阿姨笑容滿面：“完事我?guī)銒屓ツ暇〇|路，逛弘基買衣服去！”

    周和平笑得有些靦腆，說話反而客氣。

    “看你方便了?！?/br>
    “我當然方便?！敝苤堥_雙臂：“分別之前抱一下，媽?！?/br>
    周和平點點頭，這才去擁抱他。

    她小心翼翼地拍了拍他的背。

    “你早點睡，別熬夜?！?/br>
    周筑親了下她的臉。

    “我也很想你，媽?！?/br>
    第13章

    次日中午，兩位阿姨打著遮陽傘過來拍照。

    中山東一路附近鄰近豫園，高聳入云的寫字樓緊鄰復(fù)式小洋樓，紅墻灰磚很有年代感。

    大陸的觀景巴士漸漸不再有開放式頂層，周筑每次下班等公交時會注意到它，但總覺得這樣的車不坐也罷。

    他記得自己很小的時候，被爸媽帶去哪里旅游。

    男人拿著景點地圖大笑著指向遠方，女人戴著遮陽洋帽，坐在他們中間抿著嘴笑。

    周筑不記得他們當時在聊什么，也忘了目的地是哪。

    記憶里，他坐在高高的觀光巴士最高層，伸手可以摸遍沿路樹梢，摘最高的花。

    泛黃的記憶一晃而過，變得虛實難分。

    他關(guān)于父母和平共處的記憶實在太少，有時候會懷疑這些是不是都是自己臆想的內(nèi)容。

    “小筑！”黃阿姨招呼他：“來，給我和你mama拍一張，注意角度！”

    兩位女士揚起紗巾，站在噴水池旁迎風(fēng)歡笑，找回久違的年輕。

    周筑半蹲著給她們拍好一張，兩人又找到新的置景地，快速換好位置繼續(xù)擺姿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