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一個人。

    世界安靜到像是失去聲音。

    男人說前面的話時，周筑還處在推辭大于同意的猶豫里。

    可聽到后半句，他倏然間像是和這個人角色對調(diào)了。

    一個秘密的出現(xiàn)，讓周筑身上的虧欠被動突然都有地方可以釋放。

    他像是能夠共情到什么，此刻卻不能立刻說出口。

    我知道你經(jīng)歷過什么。

    你失去的那些，我也明白。

    周筑沒把心里想法說出口，只是抬頭望著他，看了好幾秒，然后點頭答應(yīng)。

    他突然明白，他很需要去陪陪這個人。

    他無數(shù)次遇到過那樣的世界。

    沒有任何鏈接，沒有任何過路人，沒有聲音的世界。

    傅冬川望著他，緩緩說：“那，多謝你?！?/br>
    “你一直很信任我。”

    周筑垂眸而笑。

    第16章

    回浦西的路上，傅冬川看高架路指示牌時，眼神并不自然。

    他隱約察覺自己的躍躍欲試。

    像叼走獵物的狐貍，在漫不經(jīng)心地挑選第一口咬哪里。

    悠著點。他跟自己說。至少別引誘下屬，傅冬川，做個人。

    車里太過安靜，連電臺都不知什么時候關(guān)了聲音，一路只有窗外的悶鈍風(fēng)聲。

    周筑抱著自己的書包，有種突然被打包帶走的不知所措。

    他剛才一上頭答應(yīng)了什么，都有些記不清楚。

    “有點嚇人。”他突然說。

    “什么？”

    “如果你是傳銷頭子，或者人販子，”周筑忍笑說：“我半個小時后就該按斤結(jié)錢了。”

    傅冬川笑得不行，接話說：“那辛苦你等會幫我數(shù)錢?！?/br>
    小區(qū)同樣保留著世紀初的建筑風(fēng)格，但進門之后，周筑愣了一下。

    內(nèi)里是美式裝修，走深藍淺金配色。

    一室一廳一廚一衛(wèi)，面積小但五臟俱全。

    柴犬早早聽到主人的腳步聲，沒等開門就在扒拉，一見周筑直接很親熱地撲過來舔人。

    “委屈你睡一下沙發(fā)，不過這個折疊床還不錯?！备刀ò阉妮喴瓮平诵骸拔业认聨湍沅伌?，有其他的需要可以叫我?！?/br>
    周筑被厚實柔軟的柴犬撲了滿懷，一不留神臉頰被舔了兩下。

    “這房子格局不錯，好像還送了公攤面積？你多少租的?！?/br>
    “姑姑留的房子，因為離公司近，所以住這里?！备刀ㄍｎD幾秒，又說：“我在浦東的房子還在裝修，有空邀請你過去做客?！?/br>
    青年有點茫然地應(yīng)了一聲，在新室友面前很乖。

    他把輪椅推到浴室旁，啟封新毛巾用熱水浸洗擰好，彎腰說：“你臉上也有擦傷，我?guī)湍悴烈幌隆！?/br>
    周筑眨眼：“這也在付費服務(wù)范圍內(nèi)嗎?！?/br>
    傅冬川低頭笑。

    他用不近不遠的距離確認對方是否同意，然后用柔軟毛巾擦拭他的額頭和眼角。

    周筑的高度看不見鏡子，先前被骨折的劇痛蓋掉了手肘和臉側(cè)的細微疼痛。

    熱毛巾一碰，他才嘶了一聲，察覺是真疼。

    可男人擦拭的動作很輕。

    毛巾是燙的，軟的，帶著濕潤的水汽，從額頭劃到臉頰。

    傅冬川垂著眼睛，指尖微微用力，把摔傷時蹭到的泥痕都擦拭干凈。

    然后清洗毛巾，幫他擦鼻尖和臉頰。

    周筑有時候太乖了。

    青年頭發(fā)有一點長，是柔順的直發(fā)，平時心情不好時會揉得凌亂。

    狗狗眼帶著不自知的天真純粹，薄唇顏色很漂亮。

    傅冬川每次看他的時候，會克制著只看一眼，不用太多。

    熱門視頻里的那個白狼牙，笑容燦爛聲音開朗，和公司的那個枸杞很不一樣。

    傅冬川每次開車回去時，像是開導(dǎo)航一樣聽著對方的視頻一起回家，在風(fēng)聲和高架路上感受著溫度。

    而在公司里每次看到罐頭般自我封裝的他，不斷地認識這位出色的營銷策劃，枸杞。

    公司里需要距離，分寸，上下級位置，以及程式化的一切。

    每個人都取了昵稱，在避開真名的同時，也模糊化所有工作外的認知。

    現(xiàn)在兩種身份之外，又多了一個。

    私下生活里的周筑，沒有防備，會溫順地任由他擺布。

    這種馴服很難讓人沒有其他的綺念。

    青年微微仰著頭，手不知不覺抓緊輪椅扶手邊沿，在短暫的兩分鐘里心跳不斷加快。

    剛才摔得太狠，他是需要擦一下。

    可他并不算遲鈍。

    仰頭承接對方動作的時候，周筑明顯感覺自己呼吸停了一下。

    他跟自己說別多想，任由熱毛巾敷在傷口上，露出愜意又放松的表情。

    傅冬川噙著笑意，又低聲問：“耳朵也幫你擦一下，好嗎。”

    周筑睜開眼睛，心知自己的耳朵并沒有受傷。

    但他鬼使神差地說了聲好。

    凌晨一點，他在小車禍后被上司接到家里，此刻任由對方用熱毛巾擦臉。

    好些個巧合撞到一起才能發(fā)生的小概率事件，讓他現(xiàn)在掌心發(fā)燙。

    傅冬川始終留著分寸，做事時動作利落，不會有多余的逗留。

    周筑有那么一瞬間，憑直覺辨認出，傅冬川這個人，太會掩藏自己情緒。

    他眼神干凈，距離合理，唯獨有一處留下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