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見他緩緩舉起自己的那有斷指的手，問大家：諸君以為我這小指是怎么斷的？

    這話問的大家都感到莫名其妙，似乎與集會主題毫不相干，大家不禁竊竊私語起來，姜于也在心里納悶，不是都說他那小指是打鐵時不小心砸斷的嗎？

    孟悝目光落在自己那一截殘指上，繼續(xù)道：我這小指是我在離開母親、離開申國前，親手?jǐn)財嗟模?/br>
    ??！現(xiàn)場又是一片嘩然，不少人都驚呼出聲，這簡直不可理喻！

    酈老夫子卻沒有驚慌，他面容變得更加冷峻，盯著孟悝，問：你為何這么做？

    孟悝道：我幼年喪父，以編草鞋為生，我年少時倍加努力，編織的草鞋是全邑最好的，但鄰人見我孤弱，便欺我、賤我、辱我！待我長到二十余歲，我便明白一個道理，編草鞋永遠(yuǎn)也無法叫人高看自己。同時我還懂了，既然我編草鞋能為全邑之冠，那么我若求取仕途，又怎么不能位及人臣呢？！于是，待我攢夠了盤纏，我便斷指為誓

    他的眼中閃爍著一股令人忌憚的狠勁兒，我發(fā)誓，孟悝此生若不為卿相，絕不歸家！

    一言畢，滿堂寂然。

    姜于心下駭然之余默默去觀察在場眾人的反應(yīng)，他們有人怨恨，有人不解，有人皺眉，有人唏噓

    當(dāng)她的眼光掃到酈壬臣身上時，卻發(fā)現(xiàn)那人的表情與大家都不同。酈壬臣仰頭盯著臺上的孟悝，面上無恨無喜，沒有指責(zé)，亦沒有贊同，她的眼神中只有一種探究的意味，似乎是在細(xì)細(xì)的琢磨孟悝這個人。

    這時，酈老夫子說話了，令人意外的是，他的語調(diào)出奇平靜：我原以為你只是心緒上的執(zhí)迷不悟才做出這等不孝之事，現(xiàn)在我明白了，你并非心境執(zhí)迷不悟，也并非一時糊涂，你本就是這樣險惡殘酷之人！

    本性，是最難改的。

    酈老夫子從坐墊上緩緩站起身來，望向眾人，道：古人云，公侯效尤，其亦將有咎。今日正值稷下學(xué)宮期會期間，我便在天下諸賢面前做個宣布?！靖木幾浴蹲髠鳌贰?/br>
    他一指孟悝，決然道：申國孟左陶不再是我的學(xué)生了！我沒有這樣的學(xué)生！今日起，我命你即刻離開稷下學(xué)宮！

    說完拂袖而去。

    酈老夫子離開后，孟悝也站起身來，什么也沒說，他像是什么也沒發(fā)生過似的，依然板著他那副鐵面，轉(zhuǎn)身大步走出了桓臺館，再也沒有回來。

    眾人面面相覷一陣，也紛紛散去了。姜于穿過人流，挨到酈壬臣跟前，一把抓住她肩頭，少卿，你可讓我好等啊。

    姜于的突然出現(xiàn)，讓酈壬臣略微驚訝了一下，她撤開一步，向姜于拜道：翁主怎么此時大駕光臨？

    哎呀，都這時候了就別客套了。姜于放低聲音道：你現(xiàn)下若是無事，我有要緊話要與你說。

    姜于哪次來找她不是打著要緊事的幌子？酈壬臣都聽習(xí)慣了，便道：小人今日在學(xué)宮中還有未完成的學(xué)業(yè)，一會兒還要去幫伯冉師兄處理學(xué)宮中的事，還有

    誰料她還沒說完，姜于已經(jīng)一把拽住了她的胳膊，我就是跟你客氣一下，你還當(dāng)真了？你現(xiàn)在必須要跟我走！

    酈壬臣：

    姜于一邊拉她走出桓臺館，一邊說：我們要找個僻靜的地方，你覺得哪里最讓你放心？

    僻靜的地方？

    酈壬臣看她徑直將自己拉向?qū)W宮大門的方向，有點摸不著頭腦，就道：翁主若有什么要緊事，就在此處說吧。

    姜于回頭正色道：不行！

    她頭一次用這么正經(jīng)的表情和酈壬臣講話，見酈壬臣還是一副不大上心的神色，頓時覺得有些委屈。

    你就這么不信任我嗎！

    姜于咬了咬唇，然后以只有她們兩人才能聽見的聲音悄悄道：你就不想知道父王打算選誰做儲君嗎？

    酈壬臣腳步一滯，驚訝的看向姜于。

    齊王一向心機深重，這種事怎么會讓姜于輕易知道？這其中究竟是有什么巧合還是偶然？

    姜于繼續(xù)道：我知道你心里肯定有很多疑惑，此事與你也有干系，你若想知道全部，就按我說的做。

    酈壬臣思索片刻，說道：翁主既然要找僻靜又放心的地方，那么就去小人家里吧，那里是郊外，沒什么人。

    姜于叫了架學(xué)宮的馬車，載著她們二人快速朝酈壬臣郊外的茅草屋馳去。

    第29章 決斷

    決斷

    二人到家的時候, 最驚訝的莫過于田姬，主人，您今日怎么這么早就回來了？

    田姬, 我一會兒再同你解釋。酈壬臣緊緊的關(guān)上大門，對田姬道：翁主有要事與我相商，勞煩你等會兒在外間看著, 千萬不要叫他人進(jìn)來。

    田姬領(lǐng)命去了。其實酈壬臣這句叮囑完全是多此一舉，她家在這荒涼的郊外，此時又是其他人都在忙碌的時辰, 哪會有人來拜訪啊。但她這些年謹(jǐn)慎小心慣了，哪怕多一絲風(fēng)險也不愿放過。

    酈壬臣確認(rèn)田姬在門口守著，又放下書屋的竹簾, 再遮住窗戶，之后請姜于坐到書案后的主位上, 為她端上一碗清茶，然后自己規(guī)規(guī)矩矩在下首坐了，才說：好了，翁主有什么話, 請暢所欲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