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警官翻看檔案信息，抬眼看了下端正坐在對面的姑娘，她依舊面上平靜，帶著結(jié)果有否始終淡漠的神情。胡斌已經(jīng)任職二十多年，同形形色色的人打過交道，這姑娘心結(jié)深第一眼就能望出來。

    “你不要緊張?！?/br>
    “我沒有緊張?！?/br>
    “小劉，給這位陳女士倒一杯水?！?/br>
    “謝謝?！标惿殉硪晃蛔哌^來的年輕警官點了點頭。

    “您好，我想問覃泓英現(xiàn)在在哪座城市生活，她現(xiàn)在是否結(jié)婚，您只需要告訴我這兩點就好了。”陳裳先入為主，直接問出口，而后心緊了一道，說，“……或者，她，現(xiàn)在是否還活著?！?/br>
    屋子里安靜了一瞬，連按壓飲水器的聲音也突然減小，小劉回頭望了眼師傅。

    胡斌翻動信息的手一頓，他不清楚這個年輕姑娘能不能承受住結(jié)果，盡管她看起來并沒有異樣。

    “我能問你幾個問題嗎！”

    “當(dāng)然。”

    “對方是你母親對嗎你一直沒放棄找她。”

    “是的，但我并不打算再找下去?！?/br>
    “為什么！”

    “不重要了?！标惿呀舆^遞來的水握在手里，又道了聲謝謝。紙杯傳來的熱量難以減緩身上的冷。

    胡斌試圖去聽這句不重要中的含義，他當(dāng)真希望這姑娘能夠放下，如果真的放下，就好了，不在乎才會少了痛苦。

    “好，調(diào)查顯示覃泓英十九年前就去世了，跳湖自殺?！?/br>
    一次性紙杯忽被捏得水一下滿溢出來，即使飲水機熱飲口出了點故障還沒來得及報修，但也有些燙度。

    “女士！”小劉趕緊接過來。

    陳裳吸了口氣，像是感知不到疼痛，面無表情地將紙杯遞給年輕警官，里面大部分水都從她手上流在了地上：“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br>
    十九年前，那是覃泓英從家里離開的那一年，她是當(dāng)天自殺的嗎

    她從家里跑出去，跳湖了。

    她跳湖了。

    她并沒有開始新生活，沒有遇到一個好的人結(jié)婚，沒有再養(yǎng)一個更好的孩子，沒有一個溫馨的家。

    她死在十九年前的那一天。自此她的生命開始長眠。

    “調(diào)查沒有錯嗎胡警官?！边@是第一次胡斌聽見這姑娘聲音有了顫抖。

    “旁邊衛(wèi)生間里有水，我讓小劉趕緊先帶你沖一下?！?/br>
    “調(diào)查真的沒有錯嗎……”

    他是心疼這姑娘的，外表在強大，無所謂，內(nèi)心轟塌了，就是一片荒蕪。

    “沒有?！焙倏戳搜畚⒌椭^的女人，犟不過她，遞給她一份整理好的資料：“這里面是派人聯(lián)系到相關(guān)人打聽記錄下的詳細(xì)資料，你自己看看吧?！闭f完，他嘆口氣，叫上一旁的小劉，“走，陪我出去抽一支煙?！?/br>
    有些事總要自己消解。這個世界才不管你死活。

    胡斌靠在墻上點了支煙，吸了口，他想起初次見這姑娘，一時感慨。

    “師傅，這個是趙家那位！”

    “別看人前，不是自己，里面的苦看不到的?！焙髧@說。

    這天，陳裳不記得是怎么出來的，她一路沉默進(jìn)到一家二十四小時藥店處理了手上的燙傷，在一處地方坐了很久，才往回家的方向走，風(fēng)也落魄，她成了孤獨的歸人。

    曾經(jīng)恨過，怨過，都跟著冬天呼出的白氣散了，遠(yuǎn)了。

    陳裳想到覃泓英清晨起來給她做黑芝麻湯圓，她偷偷扒在門邊上看，覃泓英笑著的樣子。

    第一次去幼兒園，被父親教訓(xùn)，覃泓英晚上偷偷給她擦藥，心疼的樣子。

    找到超市工作，帶快臨期免費贈送的面包糖果放在她床邊，覃泓英逗她開心的樣子。

    發(fā)工資為給她一條裙子和老板討價還價，覃泓英低聲下氣的樣子。

    ……

    那么模糊的一張臉，卻在現(xiàn)在終于大霧散去，我看到了你的模樣。

    陳裳看著遠(yuǎn)處路上的行人匆匆忙忙，一波又一波。

    她希望她能夠重新?lián)碛泻芎玫娜松?，忘掉過去的一切，生活該這樣待她啊，可是這世上卻再沒有她的身影。

    陳裳開始思考起愛情，有什么意義呢覃泓英年輕時的那段戀愛并沒有拯救她，相反，她被推入另一個深淵。如果她能和大學(xué)時愛的那個人走到最后，是不是就不會嫁給老陳也更不會最后有她，可結(jié)果呢，結(jié)局的走向還是如此。

    陳裳懷疑起世上到底有沒有真正的愛。

    覃泓英這虛虛浮浮的一生，都敗在了一開始的選擇。她突然一下看清了。

    陳裳有點悲傷，在她一個人坐在家里喝酒的時候，情緒徹底崩潰。她恨她，怨她，為什么當(dāng)初要拋下她，把她一個人丟進(jìn)深淵里，原來，今天有了答案。覃泓英早就不在人世。

    陳裳錯怪了她。

    她想向她道一句抱歉，也終于想向她承認(rèn)，她這些年在趙家過的不好，一點都不好，可意識到聽不見的，聽不見。

    陳裳吸了下鼻子，重新開一罐酒，手上這會兒又疼起來，雖不至于太嚴(yán)重，但也紅了一片，她皮膚白，看起來有些嚇人。

    “喵嗚～”湯圓玩的好好的，過來蹭了蹭她的腿，伸了一只爪子輕輕扒在陳裳的腿上，似是察覺到她的情緒。

    “喵嗚～～喵?！?/br>
    “我不是給你倒過糧的了嗎你來我這干什么！”

    它不叫了，也不走，就默默貼在她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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