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篇春分
第七十三章 正月初八。 吃罷了上車的羊rou胡蘿卜餡角子,折了灞橋贈別的柳枝,玉城一行人浩浩蕩蕩出發(fā)返京了。 京兆驛小心安排了兩輛馬車、兩個官差一路護送。頭輛車里坐的是玉城和三雄一對兒好兄弟,二輛車里拉的是自家莊子里出的各種特產(chǎn)干貨。 陸沉時而坐車,時而騎馬——那是當年玉城送給郡主生辰的寶馬乘風,也是一生只認一個主人的烈馬乘風! 玉城不忍將這正處壯年的寶馬孤苦伶仃地扔在莊子里,就央求著陸沉好歹把這馬帶到京城,交還給它日夜思念的郡主——所以用這最笨的方法,一路走過去。 陸沉好歹猛將出身,馴服烈馬也是有些手段,只是也不忍騎的太多,怕馬累著。 就這么一路慢悠悠地出潼關,進洛陽,過邯鄲,從真定進北京。沿路的接待和孝敬也還是不少,玉城起初有點不敢收,陸沉笑笑說無妨,明面上都是送給老爺?shù)?,要擔罵名的也是老爺!盡管節(jié)制再節(jié)制,進了京城,也裝了半車。 離京時還是去年的盛夏,重回時已是春分。 廣安門一帶商鋪林立,車馬喧囂,乃是京西第一熱鬧處,也是從西安過來進京的主要門戶。驗過路引,穿過甕城,沿著廣安門大街一直向東,便到了宣武門外的菜市口,路邊有不少菜農(nóng)擺攤賣著最新一茬的春菜。 街上的婦人們已經(jīng)褪去冬日的羊皮襖,換上夾棉比甲,鬢邊簪新開的榆葉梅;老漢們蹲在茶館前,邊曬太陽邊爭論“春分麥起身,一刻值千金”的農(nóng)諺。 左轉右轉,那一片熟悉的水泊蘆葦蕩便是泡子河了!玉城心里有些激動,不住地向車外看——自家的飯館和雅筑在哪里? 陸沉說廣安門至泡子河之路,正是歷屆士子們科考后“走百病”的經(jīng)典路線,取“去舊迎新”之意。玉城想起了很多舊事,腦子里亂的很,就問三雄:“今年會比去年更好嗎?” 三雄信誓旦旦地回:“必須的!” 當代官員養(yǎng)外宅成風,有專門的野史記載:“西城泡子河,多藏嬌別院”,有的是小妾,有的是孌童。一行車馬停駐的,便是之前的一位三品京官金屋藏嬌包養(yǎng)小妾的地方。 陸沉敲開了門,一個須發(fā)皆白的老頭兒迎了出來,包管家是也,又叫出了兩個彪形大漢的護院,張龍、石虎是也。陸沉引見了他們見了新主人——大少爺玉城,二少爺三雄,然后便獨自回張公公府復命去了。 張龍、石虎趕緊忙著卸車,以及安頓好那烈火一般的乘風。包管家則領著兩位少爺往里走,一處一處地看—— 總的來說,當初抄家的時候是什么樣子,現(xiàn)在就是什么樣子,除了陸沉將一些金銀細軟收走了之外,所有的家具和陳設都沒變。 一進院朱門粉墻,影壁雕的是《海棠春睡圖》,倒座房五間,其中有三間都改做了戲衣庫——包管家介紹說因為之前的小夫人是名旦角兒出身! 穿過垂花門,二進院則是玲瓏水閣、曲水藏幽。庭院引泡子河活水,鑿出九曲玲瓏渠。渠底鋪雨花石,如今覆著青苔。西墻根種著一株垂絲海棠,東墻角則是一架秋千懸在柿子樹下。玉城自言自語道:“你說都種上荷花好不好?”三雄只是看著,瞠目結舌中。 進得三進院,正房五間打通,內(nèi)室一應家具陳設如舊,仿佛凝固的時光——偌大的拔步床罩著茜紅色紗帳,帳鉤懸一對鎏金鈴鐺,鈴舌內(nèi)藏曬干的茉莉花苞,稍有風動便簌簌落香。 妝臺是南洋紫檀木的,鏡面已昏黃,臺面卻纖塵不染。抽屜里散著螺黛碎塊、用盡的胭脂瓷盒,還有抄家前半幅未繡完的帕子——鴛鴦翅膀只勾了金線輪廓。 北窗下的暖閣設有一張美人榻,鋪的軟褥用蘇繡堆出貓撲蝶圖,榻邊立著半人高的西洋自鳴鐘,三雄從未見過,好生好奇!當紫榆木透雕纏枝蓮隔扇全開時,居然還能望見泡子河的粼粼波光。 包管家客客氣氣地行了一禮,說道:“之前陸大人吩咐了,讓一切都保持原樣,說是等大少爺來了,再按照自己的喜好重新布置。。?!?/br> 玉城點了點頭,好! “之前陸大人將府里的全部下人都遣散了,二位少爺不嫌棄的話,就先由老朽伺候一應飲食起居。。?!?/br> 玉城沉吟了一下,吩咐道:“你年紀也大了,別那么麻煩了。。。先給我們安排洗個澡,完后我們出去吃飯。。。之前的家人都是你用慣的,你挑兩個做飯的、兩個灑掃的召回來。。。要老實可靠的。。。嘴嚴的。。。工錢嘛。。。都翻倍。。。也包括你老人家和外面的張龍、石虎。。?!?/br> 包管家深深鞠了一躬:“謝過二位少爺!” 玉城又接著吩咐:“這宅子雖新,但處處都是之前小夫人的風格,不太適合我們這兩個大男人。。。明日起,我會安排改造整修的事情。。。需要多少銀子,只管找二少爺要。。?!?/br> 包管家又深深鞠了一躬:“遵命!” “好了,你先去準備洗澡水吧。。。我得好好洗洗。。?!?/br> 包管家應了一聲,帶上門出去了。 玉城抱著三雄小孩兒般直跳腳,興奮道:“發(fā)達啦!” 三雄恍如夢中一般,嘴上喃喃自語道:“我的乖乖。。?!?/br> 玉城嘿嘿一笑,“宅子的事就交給你啦!我要是有一點不滿意。。。哼哼。。。” 三雄還是恍如夢中一般,好家伙。。。 第七十四章 留下三雄在房里收拾行李、迭被鋪床,玉城溜達出來,先交了包管家五百兩銀子,作為日常生活開銷之用。然后又關照張龍和石虎,務必要把乘風照顧好!什么精細好料、苜蓿、雞蛋之類的盡管招呼。 都交代完了,玉城領著三雄神清氣爽地出來吃飯了。 春分時下,第一鍋特別推出了京味春餅宴! 薄如蟬翼的春餅乃是小麥粉加綠豆粉的雙合面烙制,透光可見青瓷盤紋。每摞十二張,用竹編暖籠墊桑皮紙保溫。 四樣素菜碼包括了香椿芽炒蛋、炒合菜、醬瓜絲和春韭銀芽; 四樣葷菜包括了爐rou絲、熏雞脯、醬肘花和蔥爆羊rou。 另外還包括一爐炙子烤rou,選的是羊后腿“黃瓜條”部位,切薄片用姜汁、醬豆腐乳腌透。待鐵炙子燒至泛白時鋪rou,撒蔥白、芫荽,爆出“滋啦”聲,再配現(xiàn)焙的芝麻燒餅夾食,或卷在春餅里亦可,俗稱“龍鱗卷”。 玉城吃的甚是滿意,贊道:“你們來京城一年多了,也算是大半個北京人啦,很地道嘛!” 從開業(yè)到現(xiàn)在一直的大掌柜俊臣和二掌柜阿康眼眶紅紅的,沒想到這一別都已經(jīng)是大半年了!過年期間也都沒打烊,就更別提回老家了,就是想著能多做點生意,真可謂是各有各的不容易??! 瀧陽雅筑。瀧日依舊笑呵呵地接待著貴客,錢小掌柜默默地低著頭寫寫畫畫,周渾也早從大同回來了!只是孩子們走了一撥又來了一撥,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 仿佛一切都是老樣子,但時光卻悄悄地溜走了。好在都過來了,又團聚了! 最早得到消息來登門探訪的當然是四寶和馮英姿。 四寶前段日子獨自一人在京城,少了爹娘的管束,又沒有玉城和三雄時時鎮(zhèn)住,簡直如石頭里蹦出來的孫猴子一般無法無天!此刻見到了三雄雖然親熱,但也等同于套上了個緊箍咒,頓時偃旗息鼓了下來。 三雄帶來了爹娘精心準備的大包小包,有吃食有衣裳,也帶來了曾經(jīng)準備說給四寶的媳婦兒已經(jīng)變成了嫂子的消息,四寶的皮又開始松了,漸漸咋咋呼呼起來。 玉城拉著馮英姿關上門密謀了許久: 馮英姿先是報了下棠舟記這大半年來的經(jīng)營狀況——平日里鋪子的事都是清芬和田嬤嬤在盯著,生產(chǎn)、發(fā)貨、開源的事情就是馮英姿帶著四寶一起跑前跑后,新品研發(fā)就只有郡主一人搞的定! 至于業(yè)績嘛,那可真的是數(shù)錢數(shù)到手軟——因為有了宮廷的供奉,所以鋪子里平時的生意就不錯,但業(yè)績的大頭主要都是來自于幾家和合坊的供貨。甚至還有厲害的批貨商得知了門路,主動找上門來要拿一手的貨。。。不過被郡主給拒了。 棠舟記現(xiàn)下的貨品,中低端的都是在和合坊賣,物美價廉兼大份;高端的就只在鋪子里賣,金貴精美有特效,主打的策略就是一個差異化。那么按照玉城的意思,如果想來批貨可以,那就只能批高端的,絕對不能搶和合坊的業(yè)績和份額——這一點剛好與郡主不謀而合了。 生意的事說完了,玉城關心起郡主產(chǎn)后的身體情況,馮英姿呵呵一笑,你放心,好得很!孩子也好的很!之前秦王府里用慣了的張大國手,產(chǎn)前產(chǎn)后一直都在府里照應著。 “能騎馬了嗎?”玉城問道:“我千里迢迢地把那乘風給帶過來了,無論如何讓那個臭娘們騎一騎吧。。。也是可憐的孩子。。?!?/br> 馮英姿沉默了半晌方才說道:“我保證把馬交到郡主手上,至于她騎不騎的了。。。她自己安排吧。。。反正城內(nèi)是沒辦法的。。。不過我在京郊買了莊子。。。可以去那騎。。?!?/br> “京郊的莊子咋樣?貴不貴?好買不?” 馮英姿搖了搖頭,嘆了口氣道:“那京郊的莊子多是皇莊、官莊,有價無市的,根本沒指望!只能看看民間的富戶或士紳擁有的私莊,要么是家族敗落急需變現(xiàn),要么是犯事了被拍賣,得看運氣。。?!?/br> “就算你有運氣能買到,那價錢也是嚇人的。。。京城三十里內(nèi)的因為交通便利、權貴爭搶,地價極高,每畝可達二十到五十兩銀子不等。。。如果要是水田,只怕又得翻上一倍!還得承擔對應的賦稅和徭役。。。勸你別動這個心思了,真心不劃算。。?!?/br> 玉城哦了一聲,原本心中的一個想法就破滅了。 臨走時,馮英姿撂下了兩千兩的銀票,這是去年年底的分紅,嘴上說道:“這些郡主讓你先拿著。。。咱這生意雖好,但成本實在是太高。。。尤其這兩年的香料一天一個價。。。押了不少銀子。。??ぶ髯屇阆胂朕k法,看有沒有什么其它的路子。。?!?/br> 玉城哼了一聲,沒接話。隨即想起了另一件事:“我跟郡主以前的那些事兒,早都被人打探的底兒朝天了。。。人家抓到的線索就是咱這一單單的生意。。。分都分不開。。?!?/br> 馮英姿哦了一聲,那怎么辦? 怎么辦?我怎么知道怎么辦?既然現(xiàn)在還沒事兒,那就抓緊先把銀子掙了再說。。。玉城此刻能想到的,也就只有這個了! 馮英姿哦了一聲。 “生意的事兒我這幾日再想想,過幾日你再來,有眉目了就告訴你。。?!?/br> 馮英姿應了一聲,領了四寶牽著馬走了。 三雄這才進來,問道:“什么事兒說了這許久?” 玉城看著三雄今日穿的是一身銀灰色錦袍,頭發(fā)梳的光光的,不著一飾、清清爽爽,yin心頓起,揮了揮手讓他過來,把褲子脫了! 三雄皺了皺眉頭,“這大白天的。。。小心讓包管家看見。。。” 玉城嘖了一聲,拽著三雄的腰帶扯到身前,將那一沓銀票塞到三雄的懷里,然后就去解他的褲子,讓大爺樂呵樂呵! 三雄站在那,任由玉城搓摸玩弄硬了,掏出了銀票一看,兩千兩?瞪大了眼睛:“這么多?” 玉城不接話,手口并用,又舔又裹又吸,非要弄射不可。三雄無法,只能閉著眼由著他玩兒,腦中浮現(xiàn)出各種光怪陸離的畫面,有男人的,有女人的,有jiba的,有屄的。。。熱流由下至上、由上至下,臉色發(fā)紅發(fā)熱,嘴里念叨著:“來了。。。來了。。?!?/br> 玉城緊緊用嘴包裹住,數(shù)著一股、兩股、三股。。。吞咽干凈,又咂摸了半天,方才替三雄提上了褲子,擦了擦嘴,說道:“看你拋家舍業(yè)伺候我的份兒上,賞你了。。。不準給你爹娘哦!你要么留著自己用,要么交給我,我替你投出去。。?!?/br> 三雄乖乖地將銀票物歸原主,“你看著辦吧。。。我也不懂。。?!?/br> 第二個得到消息來登門探訪的是崔琰,已是晚飯后人丁稀少的時候,不用問,肯定是偷偷來的! 崔琰如今已升為戶部的陜西清吏司,正五品,主要審核陜西布政使司上報的賦稅、戶籍、田畝數(shù)據(jù)。能直接干預地方財政,多了很多實權,自然也容易收獲“孝敬”。 官升了,手頭也寬裕了,就帶著老母妻小搬出了岳丈家單獨租住。崔琰的第一胎生了個兒子,還沒過周歲,崔琰就又讓夫人懷上了。。。 玉城斜了眼瞅著崔琰:“你厲害啊!” 崔琰臉色微微泛紅,嘿嘿笑了一笑。 三雄拎了幾個包袱,放下就出去了。 “這些都是我們從老家?guī)淼模o你娘的,她老人家肯定喜歡。。。” 崔琰致謝,說道:“我娘沒事兒就老念叨,說你咋都不過來看她了。。。” 玉城嘆了口氣:“我去年大半年都在大同,你知道的。。。而且你現(xiàn)如今老婆孩子在身邊,我過去也不方便。。。讓她們知道了不好。。。” 崔琰也嘆了口氣:“都怪我沒本事。。?!?/br> 玉城握住了崔琰的手捏了捏,輕輕說道:“你我之交,不提這些。。。” 崔琰嗯了一聲。 玉城繼續(xù)握著崔琰的手不撒開,認真說道:“如今我遇到一件難事,除了你之外我也想不到任何人能幫我了。。。” 崔琰抬起了頭:“你說?” “現(xiàn)如今你看著我忙忙活活挺風光的,銀子倒是賺了不少,可你也知道,花無百日紅,這官場的事兒也沒個準譜兒。。?!?/br> 崔琰當然深有體會,點了點頭。 “我確實是被很多事情纏著脫不開身,而且身邊監(jiān)視打探的人也多,所以我不能把寶都押在這上頭。。。我這次回西安,已經(jīng)讓我爹他們多置辦一些田產(chǎn)和宅子,你也得幫我想想辦法。。?!?/br> 說著話,玉城掏出了一個信封,放在了桌子上。 “這是我辛辛苦苦幾年做生意攢下的一點家底兒。。。至于有多苦,我不用說你也知道。。。你得幫我想想辦法。。。不求能賺大錢,就圖個穩(wěn)妥。。。以防有朝一日我一無所有、走投無路了,你就是我最后的希望!我,我爹,我弟,蘭姨,我們一家就靠你托底了。。。” 崔琰沉默不語,也不動那個信封,腦子里飛速地旋轉著,最終還是咬牙跺腳接了。 “這里面有一萬兩是我的,有兩千兩是三雄的,我知道你難。。。總之。。。你小心點吧。。。” 崔琰點了點頭:“定當不負所托!” “本來想送給嫂夫人和貴公子一點見面禮的。。。可又怕你說不清楚反而露了馬腳。。。要不我?guī)湍阒棉k一個外宅吧。。。以后若是你想我了,可以悄悄過來。。?;蛘呓o你添置兩個干凈的孩子找個樂兒。。。” 崔琰連連擺手,使不得。。。使不得。。。滿臉臊的通紅。 玉城呵呵一笑:“你啊,就是想太多,一輩子被清流二字困的死死的!你都不知道你們那些官老爺,看起來個個道貌岸然的,可背后都是什么不堪樣子呢。。。” 崔琰低著頭,紅著眼、慢慢地、低聲地說了幾個字——我知道。。。 玉城覺得他的面色和神態(tài)不對,什么情況?有人搞你了? 崔琰只是低著頭,一點反應都不給。 玉城騰地一下站起來了,追問道:“是不是哪個狗東西搞你了?” 崔琰眼中泛出淚花,卻只是不說話。 玉城冷靜下來坐了,“所以你這官兒是這么換來的?” 崔琰輕輕嗯了一聲。 “王八蛋。。。”玉城很的咬牙切齒,“你岳父知道嗎?你夫人知道嗎?” “我夫人自然是不知道的。。。岳父嘛。。?!贝掮湫α艘宦?, 不說下去了。 “所以——你——岳父——是知道的?” 崔琰不置可否,那便是默認的意思了? “王八蛋。。。狗東西。。。”玉城記不太清楚那個沉大人的具體樣子了,只是隱約記得還算是個風度翩翩、儀表堂堂的讀書人,卻不知背地里竟是這么齷齪,連自己親選的女婿都能豁得出去? 崔琰嘆了口氣,說道:“早年考不上的時候,便覺得只要能考中就是人生的目標,哪怕只是給個芝麻綠豆的官兒都好。。??烧娴闹辛酥?,才發(fā)現(xiàn)人生才只是剛剛開始而已。。。這做官可比考學難的多了啊。。?!?/br> “是誰?” 崔琰搖了搖頭,不想說。 “是你們戶部的老大?” 崔琰還是搖了搖頭。 “不是他?” “不是一個人。。。” “我cao!你被一群人給玩了?”玉城眼睛都噴出火來!他實在沒想到,曾經(jīng)也是一身傲骨的崔琰,如今被一群龜孫子權貴給玩了還這么的忍氣吞聲,這官就真的是非做不可? “算了,你別問了。。。我沒事。。。我那岳丈當年也經(jīng)歷過。。。所以他也勸我。。。有舍有得嘛。。。”崔琰又恢復了如常的理智和平靜。 玉城不說話了,心里盤算著怎么才能把那幾條老狗給揪出來。 “咱們從老家出來都不容易,你能忍,我就也能忍。。。所幸現(xiàn)在也都得到了!” 第七十五章 張公公接過盒子,口中說道:“你這小猴崽子,又是弄的什么玄虛。。。” 不過是個紫檀木鎏金匣,匣面陰刻纏枝蓮紋,蓮心嵌青金石與珊瑚,象征“清凈無垢”;匣蓋中央鏨刻鎏金“圣教序”三字。 張公公微微一笑:“這是仿的褚遂良的字。。。倒是有點意思。。?!?/br> 外層的匣子打開,里面又是一個匣子。。。面上是一卷以宋代緙絲工藝織就的《玄奘取經(jīng)圖》,畫面中玄奘手持經(jīng)卷,白馬馱經(jīng),云氣繚繞。 畫卷下還有一個卷子,卷軸以象牙別子固定,軸頭為瑪瑙雕蓮花。 張公公皺著眉頭,念叨著“圣教序”三個字,半信半疑地打開了卷軸—— 紙張選用的是唐代硬黃紙,紙色微黃,質(zhì)地堅韌,歷千年而不朽。 墨色以古法松煙墨精拓,墨色烏黑湛亮,局部可見朱砂??焙圹E。 印章與題跋:蓋有宋徽宗“宣和”印、米芾“寶晉齋”鑒賞印、趙孟頫題跋。 而那正文,便是大名鼎鼎的傳世之作王羲之《大唐三藏圣教序》碑林原石的精拓版本——乃唐太宗為玄奘譯經(jīng)所作的序文,由褚遂良模仿王羲之的風格親筆書寫。字口清晰如新,墨色沉厚,筆畫鋒芒畢露,細節(jié)完美呈現(xiàn)褚遂良書法的“鐵畫銀鉤”之風。 張公公的眼睛仿佛長在了拓本上一般,不敢置信地問道:“這是唐代的未斷本?” 玉城呵呵一笑,“我也不懂。。。反正他們說是的。。?!?/br> 陸沉雖然也是不懂,但明顯地感到老爺被這個拓本深深打動了,趕忙取來西洋傳過來的玻璃放大鏡,張公公拿著放大鏡一絲一絲、一筆一畫地研究。 “這塊碑的原石在北宋就已斷裂。。。你這一版應該是唐代整碑最完好的時候拓出來的。?!,F(xiàn)在流傳下來的完整拓片不足十件。。。但是帶有這幾位名家題跋的卻從未現(xiàn)世。。。你要是敢弄個假東西來糊弄咱家的話。。。哼哼。。。咱家讓人閹了你。。。進宮日日跟咱家作伴。。。” 張公公一邊嘟囔著,一邊手上比比劃劃地仿著那褚遂良的筆鋒。 “這一筆字可謂如有神助,盡得王羲之神韻啊。。。莫非褚遂良寫這碑時被王羲之附體了?” 玉城呵呵一笑,說道:“這東西真不真的我不敢說,但這流水的銀子花出去了,孫兒的孝心也算是盡到嘍。。。” 張公公撂下了放大鏡,瞅著玉城得意的樣子,“說吧,小猴崽子,又想求什么了?” 玉城嘟起嘴來,狠狠皺了皺眉頭,埋怨道:“什么話嘛!孫兒就是誠心孝敬的,絕無所求!絕無。。。” “真沒有?” “老祖宗不信我,那我就發(fā)個毒誓如何?”玉城說著就舉起手來要起誓。 張公公哼了一聲,“算你小子還有點良心!” 玉城也切了一聲。 “我聽老陸說你那西安的廣客隆生意甚好,開的甚妙,你不打算在京城再開一個?” 玉城趕忙搖頭擺手:“老祖宗可饒了孫兒吧!這生意看著雖好,可背后的組貨和供貨商是要把人難為死的。。。而且這京城藏龍臥虎的,我就一小孩兒,誰也使喚不動。。??墒桥d不起那么大的風浪!” 張公公點了點頭,說道:“那大同的和合坊這幾個月生意一直都很不錯。。。可奇就奇在其它那幾家和合坊明明賣的都是同樣的貨,連那賣貨的法子都是一模一樣的,為啥生意就趕不上大同這家呢。。?!?/br> 玉城心里明白,做生意這種事一定是要因地制宜、因人而異,不可能原封不動地照搬照抄的!再說做銷售這種事的時機也很重要,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用這個法子效果最好,但山長水遠地把這法子傳去了其它地方,那好時機可能就錯過了! 玉城又生怕張公公派他再去那幾家店駐點整改,嘴上便說:“這孫兒就不知了。。。” 他心里這點小九九,張公公如何能看不破!嘴上哼了一聲,“看在你今日這丁點兒的孝心份上,就算放過你了。。。那幾家店的利嘛。。。就一成吧。。。再多也沒有了。。。” 玉城一聽還能保住一成利,足足的夠了!當下就跪了磕頭:“謝謝老祖宗恩典!” 張公公皺了皺眉頭,手上又拿起了放大鏡,一臉不耐煩的樣子說道:“看不上你這沒出息的樣子。。。趕緊走。。。別耽誤咱家的正事兒。。?!?/br> 說完,頭也不抬地扎到了那副拓片上。 玉城又磕了個頭,孫兒告退!滋溜一下,起身就跑。 還沒出門,又傳來張公公的吩咐:“讓老陸挑幾樣不值錢沒人要的擺設,放你那宅子里裝裝樣子吧。。。” 陸沉應了一聲,便跟玉城一起出得門來。 玉城一付小人得志的模樣興高采烈地往外走,陸沉皺著眉頭道:“你們聰明人說話。。。我真是跟不上。。?!?/br> 玉城哈哈一笑:“我今晚不回去了,跟你睡。。。再跟你慢慢說。。?!?/br> 陸沉又皺起了眉頭,“怎么?你家那二少爺都喂不飽你。。。又來纏我?” 玉城哎呀了一聲,捶了陸沉一下,“少廢話!快去挑東西。。。不好的我可不要。。?!?/br> 第七十六章 “朝中是不是有什么大官。。。老色胚。。。老流氓。。。會欺負玩弄一些年輕官員,做些權色交易之類的?”玉城終于得空問出了自己的問題。 陸沉翻了個身,睜開了眼,“你今晚不回去睡,就想跟我打聽這個?” 玉城嗯了一聲。 陸沉哼了一聲,坐起身忿忿說道:“這朝中的官兒們,有幾個不是老色胚、老流氓的!但要說最出名的,肯定就是禮部尚書陳志章那個老不修、老屁股嘍!” “老屁股?” “嗯,人們背后都這么叫他。。。專愛玩屁股的。。?!?/br> “那——他都多大歲數(shù)了——還玩的動?” “六十多了吧?浪的跟那渴了八百年的yin婦一般。。。專愛人家玩他的屁股。。?!?/br> 玉城呀了一聲,罵了一句狗東西! “他肯定也是去過你們雅筑的。。。要說外邊怎么玩都算了!但他居然連朝內(nèi)的官員們也不放過。。。還有科考的學子。。。一般求人辦事,送點銀子送點女人之類的也是常有,到了他那,可就不一般嘍。。。銀子多少是一回事,反正必得送男人。。。還得是他看得上的男人!” “就這種道德敗壞的狗官,老祖宗也能忍?” “要說道德敗壞呢。。。他肯定是的。。。但要說狗官嘛。。。他卻還不至于。。。甚至在某種程度上,他還算得上是個好官。。?!?/br> 玉城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貪又色居然還能是個好官? “他做這吏部尚書少說十幾年了!朝中凡五品以上的官員,無論是在京還是在外的,他都能數(shù)的清清楚楚,歷年考評、歷年績效都記的分毫不差!要說這知人善用,他也算是的了。。。反正他好在是收了好處就能辦事兒。。??偙饶切┏愿赡▋暨€不辦事的狗官強。。?!?/br> 玉城我cao了一句,這樣也行?感覺對這個世道的認知都顛覆了!難道就沒有既品德好、又有能力的好官了? 陸沉搖了搖了頭,說道:“應該有。。。只是活不長吧。。。不過這個陳尚書跟老爺?shù)故亲叩臉O近的。。。也來過咱們這赴過幾次宴。。。” “所以你也被他玩過了?” “那倒是沒有。。。不過咱們家的男孩子倒是被他禍害了不少。。。各個回來都苦不堪言!”陸沉一臉鄙夷的樣子,憤恨不已。 “那上次宴請外國使節(jié)的時候,那個禮部的沉大人,還是咱們的老鄉(xiāng)呢,聽說是這幾年升的最快的一個,想來也是走了他的路子吧。。。” 陸沉回憶了一下,說道:“你說那個沉大人?。磕俏揖筒恢懒?。。。但我可還記得他第一次來咱們府上赴宴的事兒!要說起來,也真是精彩。。。當時他剛剛回京,不過就是五六品的樣子,陪誰來的我不記得了。。。反正在那酒池rou林里,他是第一個脫光了下去玩的。。。好好賣弄了一番他的那個大jiba,男的女的都不放過。。。這才引起了老爺?shù)淖⒁?,覺得這個人倒是挺豁得出去的。。。就跟你一樣。。?!?/br> 玉城舌頭都要掉出來了,無法想象那個美髯大儒、正人君子般的沉大人——崔琰尊重又尊敬的岳丈,當初為了上位居然可以這么勇!可是玉城也沒有資格和立場嘲笑鄙視人家,因為他自己也是這樣的人! 京城嘛!能跪多軟,就能站多高。。。 陸沉忽然覺得奇怪:“你怎么忽然特地問這個?是你認識的什么人被欺負了?” 玉城點了點頭:“就是那沉大人的女婿,崔琰,我的好朋友,也是咱們老鄉(xiāng)。。。陜南的。。?!?/br> “好朋友?相好的是吧?” 玉城哎呀了一聲,掐了陸沉一把,“是真的好朋友啦!生死之交。。。他被人欺負了,而且還不止一個,卻不肯跟我說是誰。。。” “那就很有可能是那陳尚書了。。。據(jù)說他們有幾個老家伙,平時喜歡湊在一起玩的。。。你那個崔琰我有印象,白白壯壯、儀表堂堂的,要是落到那幫老屁股手上,那可就。。。?!标懗敛挥猛抡f,有多不堪想都想的到了。 玉城哼了一聲,躺下不說話了。 “你恨也沒用。。。老爺肯定不會動他的,你也別不自量力瞎搞。。。那可是吏部尚書。。。不是鬧著玩的。。。別弄不好,你那崔琰反而折進去了,之前也就白被玩了。。?!?/br> 我知道! 第二日一早,玉城拉著一堆大盒子小盒子準備出府——里面有古董、有字畫、有家具,不一而足。說是說不值錢、沒人要的東西,可這堂堂掌印太監(jiān)張公公張府里,怎么會出現(xiàn)“不值錢”這三個字呢? 正好碰上了半年多不見的才哥,兩兄弟親親熱熱的寒暄了一番,畢竟是曾經(jīng)共同戰(zhàn)斗過的戰(zhàn)友,情誼自然是真的成分比較多。 “聽老祖宗說那幾家新開的鋪子都不如大同的?” 才哥點了點頭,面露愁容:“就是不知道怎么回事。。。按說都照做足了。。。貨也都是一樣的貨。。。苦就苦在我這邊太多事兒,分不開身過去。。?!?/br> 玉城琢磨著才哥也有點想要自己過去看看的意思,但既然老祖宗都沒勉強,他自然也就可以樂得清閑了,安慰道:“這鋪子呢就跟人一樣,也是需要時間養(yǎng)的。。。急不得。。。你要是真著急的話,不妨派錢哥過去看看。。。他這人雖然話不多,但心里有數(shù)的很!” 才哥點了點頭:“嗯,我也心里有數(shù)。。。你這是過來給老爺請安的?” “是啊,剛從老家回來,給老祖宗帶了點我們老家的土特產(chǎn)。。。” 才哥嘿嘿一笑:“只怕不是一般的土特產(chǎn)吧?老爺今日瞅著可不大精神。。。明顯熬了大夜的樣子。。?!?/br> 玉城哈哈一笑:“你別瞎想。。。就是一幅字而已。。。老祖宗總覺得是贗品,非要找個證據(jù)出來抓我治罪呢。。。哈哈。。。” 回到家里,玉城將得來的寶貝都交給了三雄看著處置。三雄苦著一張臉——要說下地干活兒,絕對是一把好手沒二話!但要說這布置家居,那可就差得遠了。。。既沒那個眼界,也沒那個品味,所以最終還是得玉城一道道把關: 之前留下的女人東西,玉城專門叮囑包管家都收拾好,悄悄地送出去,交還給了被發(fā)賣至教坊司的前小夫人,看能不能幫她贖身脫籍。 空出來的房子玉城和三雄根本住不完,就讓包管家和一眾下人們住的寬敞點、舒服點??粘鰜淼牡?,都按照江南的風格,盡可能種上花草樹木——玉城和三雄都是從面朝黃土背朝天的陜北老家出來,所以對花花草草有執(zhí)念。三雄甚至想到了要種點菜、養(yǎng)點家禽魚蝦之類的,剛開口就被玉城痛批了一頓,罵他沒出息! 還有空房間,就暫時作為玉城的衣帽間,一年四季的衣帽鞋襪都分門別類的放置,日后如果馬金陽一家來京,隨時都可以收拾出來居住。 總算是有個家的樣子了! 陽春三月的三進院,褪去了北地的粗糲,宛如一幅被南風濡濕的工筆畫。 墻根的羅漢松修剪成姑蘇盆景式樣,樹下散置太湖石,石孔里爬著紫藤嫩芽。地栽二月蘭替代了北方的芍藥,藍紫色花海間立著徽州竹燈,夜來照出青苔影。 泡子河活水經(jīng)新鑿的青瓷蟠龍水道引入,蜿蜒過黃石迭岸,最終匯入白石淺池。池中養(yǎng)著杭州來的三色錦鯉,魚尾攪碎浮在水面的柳絮。 原來的荼蘼架改種木香花,白花如瀑布垂落。墻角含笑樹半開,甜香混著對岸金銀花的藥氣,竟把舊日胭脂味掩得干干凈凈。 當時留下的拔步床未動,卻換上了蘇繡花鳥帳;妝臺銅鏡前,折枝杏花插在吉州窯黑釉瓶里,替了那盒螺黛。 點睛之筆是那西廂房梁下懸著金陵造的銅風鈴,鈴舌是半片松針形的碧玉。每當南風穿堂,鈴聲與泡子河的蛙鳴應和,恍惚讓人疑心身在秦淮河畔。 推開東廂房的雕花槅扇,撲面是一縷沉靜的龍涎香,置于銅胎掐絲琺瑯纏枝蓮香盒中——這屋子如今成了半間書房半間雅廳,幾件鎮(zhèn)宅的陳設皆是來自張府那些“不值錢”的好東西。其中最顯眼的就是那十二扇和田玉屏風,每扇透雕四季花卉,花心嵌寶石:正月梅花鑲紅珊瑚、八月桂花綴蜜蠟。。。 伴著幾分閑適的雅致,玉城在這里會見了第一位客人——馮英姿。